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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白骨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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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飏哽住,乐飏:“我倒也没这个心思,再说了,现在这个世道,妖魔肆虐,鬼类横行,我要当皇帝做什么?没有宫殿没有子民,还要肩挑匡扶社稷的大任,我才不当皇帝,我又不是缺心眼。”
    说起缺心眼的,她柳乐飏不傻,可有人真缺。
    漾阳军帅府。
    日前陆遏收到密报,说兴帝正在南下的路上,公承晖在南海边有仗要打,走不开,只派了亲兵入蜀去接。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陆遏在一众手下面前喜形于色:“真是天助我也,务必快马入蜀,在他们离开前把兴帝杀死在雍罡的蜀地里,到时候,不仅天下是咱们的,这弑帝的罪名还能扣在他雍罡头上!”
    在一片“大帅说得对”里,有一人一直未发一言,他便是陆遏的侄子陆观远。
    陆观远按着剑,微低垂头,那些失望和哀伤戴上了头盔,只在他一个人里泛滥成灾。
    待吩咐完诸事,陆遏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陆观远这才开口,他问道:“大帅,那仁璧公呢?”
    他的好叔父,那伯父呢?
    同胞兄弟,也要一并杀了吗?
    陆遏冷淡“哦”了一声,随后道:“生擒。”
    陆遏不想再听,他挥挥手:“好了,没有别的问题就都下去吧。”
    “是!”
    众将抱拳而出,陆观远走在最后。
    陆铮磨看他迟迟未动,又叫他:“沐熹啊,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没怎么说话,是有什么意见吗?”
    陆观远走进,为他倒了一杯酒,尊敬地端过去,问道:“叔父登基称帝后,陆家会光大吗?”
    “当然。”陆遏觉得自己侄子有点傻,他拍拍他肩膀道:“叔父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陆家啊!你爹走得早,等叔父登基以后,会加封你爹为王,到时候,你也能做个亲王了!”
    “多谢叔父。”陆观远的脸上有了些笑意,他又为陆遏倒了一碗酒,陆遏丝毫不疑,一饮而尽。
    “对了叔父。”陆观远看陆遏喝完,又凑近他,说道:“我有件事,想跟您私下说。”
    “可是看上哪家姑娘了?”陆遏打趣着低头伸过去:“你说。”
    “侄儿想说…”陆观远突然拔出袖剑捅进陆遏的脖子里,血顺着挣扎地陆遏脖颈泊泊下流,他抱住陆遏,可是隔着两层铠甲,他只能碰触到钢铁的冷硬。
    “侄儿想说,陆家不出反臣!”
    于此同时,漾阳军本军大营里突起喊杀声,与会者皆被斩,夜半,事毕,陆观远重掌漾阳军,此事后,漾阳只余二万五千人。
    后陆观远多收难民,日夜以操,数保东南。后增兵至十五万,斩妖魔无数,收六郡失地,及至蜀地鬼祸前,兴帝嘉封其为忠勇侯。
    而这些都是后话了,且看现在。
    漾阳军内乱时,军营外的林间树枝上,有数只鸟儿被惊走,这本是寻常事,自然不会有人起疑,也不会发现其中一只飞进了极乐世界。
    第四层有桃枝生长外延,鸟儿落在了桃枝上,吱吱喳喳着汇报。
    桃夭听完,说道:“他陆观远倒是好手段,养了他十二年的亲叔父说杀便杀,当真有胆魄。”
    “不过,兴帝要入蜀了。”桃夭生出了些期待:“不知道会不会和乐飏碰上呢。”
    这夜无论对谁来说,都太漫长了。
    神农簋请柳乐飏到他院中,他还有几坛好酒,今晚一一拍开封泥。
    柳乐飏借酒消愁,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倒在他庭前的院子里。
    忽而起了风,蜀地被鬼类笼罩,这风里夹杂了鬼哭声。
    乐飏突然问神农簋:“神农爷爷,你说死了的人,都能被招到魂魄吗?”
    神农簋放下酒坛,试探着问:“你想见你爹了?”
    “我才不想。”乐飏死鸭子嘴硬:“他走得那么狠心,估计早就投胎了。”
    神农簋不敢搭话,沉寂了一会儿,乐飏又问:“神农爷爷,人死以后是什么样子的?是维持死时的样貌吗?”
    神农簋点头:“除非修炼,能以力自控,否则皆为死状。”
    “那也太惨了。”乐飏喃喃:“这样的话,到了下面,我是不是就认不出她来了呀。”
    “你说谁啊?”
    乐飏又灌了一口酒:“爹还活着的时候,我总说要让他见一个人。”
    神农簋酒也顾不得喝了,侧头过去问:“你私定终身了,谁家小伙子这么有福气?”
    “不是小伙子。”乐飏嘟囔:“是个姑娘家,她叫明瑞。”
    “姑…姑娘家啊,”神农簋赶紧喝口酒压压惊,“那她人呢?不对啊,你爹还活着的时候…那会儿你不在阳焕关吗?”
    “那她…”
    神农簋突然猜到了结局。
    “有妖魔入侵阳焕关,掀起雅朵沙漠沙暴,公孙大帅让城中百姓先逃,沙焕军断后。我把我的猫交给她,我让她先跑,可是我们没拦住妖魔,她被妖魔生吃了。”
    柳乐飏猛灌烈酒,语调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午夜梦回时钻心剜骨的自虐:“她死得时候只剩下一副无头骨架,也不知这么多年投胎了没有,也不知她在下面有没有碰到我爹,老头子可千万别怕她啊。明瑞挺好的,柔惠识大体,小时候也是大家闺秀,可惜她命不好,家里得罪了严狗,被流放到沙漠筑城…”
    柳乐飏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她醉了,醉到不知道是在怀念谁,还是谁都怀念:
    “我离家出走以后,只在每年娘亲忌日和年节回去,老头子总念叨我回去少,可是军中规矩重,他不知道,那几天假期可是我用军功换的。”
    明瑞命不好,她家被流放到阳焕关,她爹一入关就死了,她娘又因为适应不了沙漠生了重病,她没钱买药,只能低价把自己贱卖给一个虢楠人。虢楠人是吐槲昏话,意思是奸诈软弱并且没有胆气的男人。”
    “那男人说要把她买回去传宗接代,我看他就是把她当作奴隶,动辄打骂,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她差点被她男人打死。”
    乐飏声音渐歇,最后神农簋只听见她小声说:“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救出来,我答应她要带她回家的,可是两个人脚程慢,我假期短…可是我为什么没带她回去…”
    “等我死了,我会不会认不出她来了啊…”
    乐飏醉了,这酒来自草原,也许是酒太烈了。
    神农簋叹息一声,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间。
    乐飏趁着醉意沉沦,她又梦去了阳焕关。
    刚进阳焕关那一年,她才十四岁。柳家是钟鼎之家,父亲柳衡才为世出,母亲方规外柔内刚,其母虽早逝,可有些东西是顺着血脉传下来的,比如皮囊和傲骨。
    方规,字华琥,将门遗孤,傲骨风韵动盛都。
    方家落寞时,曾有人欲令其下嫁,方规豪言:非状元不可近。
    这才有新科状元十里红妆求娶的美谈。
    方规和柳衡老来得子,因过了年岁,方规难产时大出血而死,只留下柳衡一个人拉扯柳乐飏。
    柳衡时时害怕自己会照顾不周,会培养不出方规所期望的孩子。
    还是好在,柳衡死后是无愧面对方规的。
    柳乐飏继承了来自母亲的美貌,将门傲骨铮铮,她不肯妥协,不仅是在骨子里,更在一副皮囊上。
    美人不仅美,还有一股凌厉迫人的美。
    柳乐飏八岁那年,宫中有公主开蒙,昏帝爱其母,连带爱其,欲令柳乐飏入宫伴读,八岁大的小乐飏跪在地上,铿锵有力抗旨:“天下书治天下,天下人当学于天下!”
    后昏帝酒后放言:“柳家若非独女,朕必杀之!”
    八岁就敢反抗昏帝的乐飏长大了也半分没改,不仅不改,她还得寸进尺。
    七月流火,少年打马长街,甚至还有空拐外往昏帝避暑的夏宫放一把火,看一场乱哄哄的天子近卫闹剧才离开。
    后来少年一路辗转,黑了肌肤,糙了礼教,终于在一个寒风刺骨的白日里踏进了阳焕关。
    说起沙焕军大帅公孙咸,他也是公卿之后,本该在盛都里锦衣玉食,奈何昏帝失道,他也懒得脏了自己眼睛,索性早早跑到边陲重地,还能为百姓尽一尽职责,没想到熬到了大帅的位置上。
    公孙咸很赏识柳乐飏,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酒楼里,柳乐飏甚至懒得女扮男装——她就是个女的,何必要因为这世道遮遮掩掩。
    少年叁拳两脚打趴了几个猥琐的虢楠人,公孙咸看着热闹,转头就叫她一块吃饭。
    沙漠边陲各族混杂,没有中原被礼教束缚下的压抑,在这里柳乐飏终于施展了自己的天性和天赋。
    没多久,乐飏转正了,是个合格的沙焕军将士了,那天她得了假和几个同袍出来喝酒,一转弯遇上了被自己丈夫踹出家门的明瑞。
    那男人近乎下了死手,把她踹出门后又抓着她的头发往地上磕,边磕边问:“钱呢,你是不是偷了老子的钱?!”
    明瑞跪在地上挣扎着大喊“没有”,这厮不信,还要再打,很快他就打不下去了,因为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乐飏直接掰折了他的左臂,那厮还要再骂,乐飏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让他跪在面前痛得说不出话。
    几个同袍去扶明瑞,明瑞趴在地上不敢让他们碰,乐飏把那厮交给同袍,自己去扶。
    明瑞叫了一声还要再躲,乐飏忙柔声安慰:“你别怕,我也是女的。”
    明瑞透过胡乱的头发,看见的是一张稚气未脱,却已带坚韧的女子脸庞,少年温柔将她搂进怀里,细声却坚定的安慰她:“不怕了,不怕了。”
    后来,明瑞家的院墙上不知道怎么就长了个少年,那时候明瑞是罪臣之后,那个虢楠人还花钱买了她,官府不好出面,乐飏只好迂回婉转,多方给予好处,避免他再对明瑞下手。
    及至叁年后下元政变,严狗被杀,明家旧案沉冤得雪,明瑞洗脱流民之身。
    乐飏花了叁千两从虢楠人那连哄带骗要出了明瑞的卖身契,替明瑞赎身以后,她直接把那个虢楠人拴在马后,纵马长街,拖着那厮一路驰过阳焕关,直到他被拖死在沙漠里。
    因为这事,公孙咸赏了她一百军鞭,还差点除了她军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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