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穿透了无形的水面，不可视、不可感、不可控的涟漪自他的手臂上泛起，奔涌的光阴长河在震动中变为涓涓细流，文明的生死只在弹指一瞬间，而一片枯叶落地却需要千百万年。
    在他举手的刹那，在蓝星世界的各个角落，燃起了星群般的光。
    阴云投下的阴影仍未散去，可正因如此才更衬出了那些星星之火的明亮。
    一刻间，在街上、在窗前、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在黑水翻涌的海面上，一团团的光晕从道道人影身上腾起，如暗室中的烛火亮起在这仍未天明的人世间，又如烛火般一闪而灭。
    ……
    联合战线广播电台。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急匆匆的身影冲进播报室，挥舞着手上的灵能通话机：“刚接到消息，新一波时空的乱象出现了，全世界各地都有目击，说有人在街上走着走着身上就突然出现特别的白光、然后当场消失，听起来像是小型的时空漩涡，要赶紧通报…”
    话说到这里急止，因为他看见坐在播音台前的杨小禾已经站起了身来，惊讶地注视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手臂。
    那臂上莹莹的白光正缭绕着，令她的身形快速虚化，但她却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
    在短暂的呆愣后，那眼中却闪出特别的光来，像是…极端欣喜。
    “不用害怕。”她抬起头，朝着那茫然的职工欣喜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次出现反应的, 应该都是我们昆仑的学生吧？”
    她特别咬重了“我们”那两个字。
    “放心吧, 这个不用发警报，只是老师在叫我们。”她骄傲而调皮地笑着，马尾辫在背后飞扬, “学长学姐们真的成功了…我们去找一下老师，去去就回。”
    白光一闪, 她的身姿消失在原地, 背后的转椅仍在惯性下扭动。
    足足数秒钟的寂静, 滞留在室内的人们望着彼此的脸，每张面孔上都写着一脸懵逼。
    “这…怎么处理？”闯进来的那个人鼻尖红得像是小丑, “听起来，像是他们昆仑大学内部的事情，对全校的通知…”
    “听起来, 像是他们昆仑大学内部的事情…”工作台前的人捏了捏眉心, “不管怎么说, 还是先联系一下有各地机构, 看看在他们那的昆仑学生有没有出现这种突然消失的情况，都确认一下。”
    有了明确下达, 工作机器总算是开始照常运转。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联合战线管理处，就像是开启了一块威力巨大的电磁铁，来自各地的消息如雪花般飞向中枢。
    “…联合战线广播电台领衔播报员, 杨小禾，情况确认…”
    “…昆仑基金会代表、楚氏集团临时法人, 楚云衣，情况确认…”
    “…昆仑学生会会长、联合战线c27区特别指挥, 解天扬，情况确认…”
    “…异常局特遣执行员、华国圣席之‘剑圣’, 韩江尘，情况确认…”
    “…姜玲，情况确认…”
    “…方沂，情况确认…”
    “…周焱…宋旭东…袁清清…肖游宇…吴皓…”
    “情况确认。”
    ……
    ……
    无边无际的空间，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白色光芒的浪潮翻涌而上，带来熟悉的青春气息——尽管这跳脱于时空的夹缝实在很难与“青春”这个词联系起来，但那脉搏般跳动的生机的的确确丝毫未受时光的影响。
    魏泽无声地笑了笑, 缓缓地放下了手来。
    那手臂自脸前划过，一抹眼的功夫，面前的无边虚空已然站满了层层叠叠的人群。那是三届近四千名学生的联合队伍，高至元婴、低至筑基,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属于他的印记。
    他们显然也看到他了，那些惊异的嘈杂吵闹在一瞬间变得沸腾起来。
    “老师！”
    “魏老师！”
    年轻的人们呼喊着那个名字，似乎想朝他这边靠近过来，但无论他们如何奔跑、如何运力，看似短短的距离却未曾缩短一寸。
    那是不可见的路程，是属于第四个维度的间隔。就像是画在一张白纸上的线条如何延伸，也不可能触碰到飞在纸面上方的蝴蝶。
    都是面对过时空乱流的见证者，学生们很快便发觉了这一番异样。那鼎沸的吵闹声瞬间平息下去，他们远远地望着前方魏泽的身影，眼神中茫然与敬畏交织闪烁。
    那是某种更高级的层面在这一维度的投影，是凌驾于此界的力量。现在，他以“昆仑”这一名号显现在他们眼前，亦用这种力量将他们拉到了这本无法企及的时空当中。
    已经不用任何提醒，他们都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存在。
    ——“昆仑真人”。
    “时空的流动正在恢复正常，针对此世的劫念已经散去，这个世界渡过了神劫。”
    他们看到那立于众人中心的人影笑着开了口，语调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们做的事情, 我都已经看到了。”
    “本次的期末大作业，你们都已经完成了。”
    “这一次，全员满分。”
    他的语气轻快而骄傲。一边说着, 一边有些促狭地眯起眼来，伸手抬起一指。
    “这是本学年的最后一次考试。同时，对于大四同学来说，也是毕业设计的最后一个学分项目。”
    魏泽望向站在人群最前的一排人影：那是四十余名修士的队伍，金丹期的气息让他们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而那之中夹杂的几名元婴更如同宝石般闪耀。
    “在此，我以‘昆仑真人’的名义宣布，你们达到了昆仑大学学业标准，准许毕业出校。”
    他原本还想了许多发言，就像普通的大学那样，说些什么“前程似锦”、什么“学海无涯”之类的祝福与祈祷，但终究只说出了这一句。
    因为就在抬起一指的时候，他看到了。
    那竖在面前的手指指尖，已然变得透明。
    “这不仅仅是为大四同学而说，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无愧昆仑之名。”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面朝着数千人的目光，让自己的声音传遍整个虚空。
    “此战已毕，此路已尽。自此之后，大道与大义将与你们同行。”
    “无论你们将向何方，都要铭记住：哪怕无人指引，你们也不会再独自前进。”
    整个会场重又陷入沉寂，看起来是在品味他这番话的意义。
    也许过了一秒钟，也许过了一万年，不知是谁的声音冒了出来。
    “魏老师你…要走了么？”
    没有人再说话。此情此景下，大家都知道那“走”字的重量。
    “算是吧。这一界的战斗已经走向结局，但有无数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魏泽笑笑：“你们要去追逐你们的未来，而我将会回到路途的起点，等待下一批学生。这是老师本就该做的事情。”
    他再度举起手来，凌空一挥，划出无形的弧度。摇摇欲坠的时空随那个弧而激荡，铺天盖地的白光撕裂开来，在一片惊呼当中，露出灿烂无垠的星河。
    “作为老师，这是我教授你们的最后一节课，好好看看吧——看一眼真正的宇宙。”
    魏泽负手仰望，那声音洪亮得仿佛能震动天地，但下一句却又细微得几不可闻。
    “你们看看这宇宙…我看看你们。”
    第377章 番外·大结局（下）
    如果盘古开天的景象再现，大概也就是这番情景了罢。
    亿兆星辰化作的齑粉在这里闪耀，那是漂泊了无尽时间的光，它们或许已经流浪了一亿年，用一万年接近一个生命诞生的宇宙、用一千年笼罩一颗星球，而后在一秒之内将它的光传入地上生灵的眼中——他们因此能看到此刻的宇宙，看到满载灵力的星云在无尽的空旷中游荡，在那里文明的生死只在弹指一瞬间，而一颗尘埃落地却需要千百万年。
    那是时空的夹缝，是数不清的宇宙交汇的一点。没有人能不为那场面而惊叹，而此刻它将成为一切的原点。
    星海在涨潮，盖过了遮天蔽日的虚无。仿佛没有边际的白色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急速收缩，重又覆盖到那一道道人影上，像是画卷上划过的橡皮，瞬间将那些身姿凭空抹去。
    那是两个宇宙在分离，如同叠在一起的两张白纸在分离，他们的图画曾经重叠，而分开时却不会染上一点对方的线条。。
    但这图画中总归是沾上了一点特别的颜色——在学生们重新投入原本宇宙的时候，魏泽看到自己的身上迸出点点的碎光，奔向身后无底的虚空。
    传承之力的联系正在减弱，在这宇宙的间隙内，他们仅仅是靠本身的灵力在支撑，这就如同风中残烛般转瞬即逝。他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个个远离。最终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三个身影。
    吴皓、袁清清、肖游宇。
    现在，应当称他们为吴少尉、袁医生和肖教授了。
    “你们现在可真强啊。”魏泽看着他们，“我很高兴。”
    他看到面前三人都明显地愣了一下，像是被无形之物卡住了喉咙。吴皓率先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不等出口就已哽咽。
    “该做的事情，你们都已经做到了。自此以后，你们不再需要我的指引…这是我最期盼的事情。”
    魏泽看着他们瞳中自己的倒影，“这样一来，我也能安心离开了。”
    没有回应，没有惊讶。现在的他们已经是领导世界的修士，他们早就猜到了他即将奔赴的结局。
    但在这时的魏泽眼中，那模样依旧是三个有些懵懂的孩子。
    “魏老师，我们…”吴皓拳头紧了又松, 已是有些说不出话来：“我们…还有机会见到您么？”
    魏泽静静地看着他, 伸出手, 想去拍一下学生的肩膀，但终究是没有碰到。
    “会的。”他轻声说，“等到奇迹发生, 你们一定会再次见到我。”
    面前的三人齐齐地低下头去，就像无数次被他课后教育的那样。半晌的无言过后, 却是袁清清先抬起了头来。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但此时她的脸上却没有泪水。那双眼中, 只残留着孩子般的执拗。
    “魏老师，这世界上是存在奇迹的, 对么？”
    魏泽微微一怔，他看着这那似曾相识的眼神。这一刻她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有些倔强的小女孩，在期盼着那本不可能出现的一缕光。
    他的嘴角缓慢地挑起, 朝女孩微笑着道：“当然。”
    他看到那双清眼眸中的光摇晃了两下, 白衣的女孩抿紧了唇, 似乎是怕再多说一句就要流泪。无言的对视持续了良久, 最后打破沉默的却是一声轻笑声。
    那是旁边的肖游宇在笑。
    “奇迹，不过只是未知科学的一种罢了。”
    他看似淡淡地笑着, 说出的话却一字一顿：“但凡是未知，就总会有被破解的一天…对么，魏老师？”
    “是啊, 这就是真理。”魏泽同样低沉了话音，“所有的问题, 必然都存在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