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国行心里有了猜测：萤丸身上的种种变化并非好事。如果放任这孩子继续这样下去，不知是会先一步丧失神志，变成以人类为食的怪物，还是变成没有实体无法被碰触的幽灵。萤丸需要帮助，可……眼前这个审神者真的能够帮助他吗？
    明石国行不敢想象，如果萤丸的本体真的变回玉钢，他还会继续存在着吗？可这个叫都彭的人类显然不是肯听人说话的类型，我行我素到了极点，他要冲上去拼命拖延时间吗？可是，他连武器都没有。
    在明石国行单方面觉得气氛紧张无比的时候，审神者把背后的萤丸放在刚才刀匠趴着的砥石上，来到门口，随便点了两个徘徊不去的付丧神：“长谷部去拿块抹布把锻刀室的地擦一擦。清光，拿一床干净的被褥来。”
    当长谷部以神奇的机动冲进锻刀室，都彭才惊讶地发现，褐发打刀竟然有随身携带抹布，虽然欣赏他的这种觉悟，但审神者还是不得不得指出：“你还需要打一桶水。”
    他把堆积成山的砥石拼成一张床的大小，叮嘱随后就位的加州清光，等长谷部擦干净这里，就把被褥铺在这里，再把萤丸放上去。在重铸修复大太刀的本体时，最好还是把他的人类身体也放在能够照顾到的地方……
    审神者插着腰看了看这个房间，还有委屈缩在墙角的刀匠，吩咐道：“打扫一下锻刀炉，把资源码齐。”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本丸竟然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卫生死角，东西随意堆在墙角而不是整齐摆放！
    看不下去的年轻人转身走出锻刀室，站在院子里，外放出灵力。他醇厚洁白的灵力像灵活的触角，迎风而涨，蔓延到本丸所有的空间——在几次变幻景趣后，都彭对本丸的构成已经非常清楚，也能利用这种了解做到很多事。
    比如现在，他像一名外科医生摘取需要移植的鲜活器官一样，一点一点，把整个本丸从时之政府的网路上截取下来。时之政府还在封锁当中，全面回缩所有的战斗力护卫中心区，对其他边角的控制力处于最弱的状态。
    ——动作足够利落的话，他们压根不会有机会发现，曾经有一整座本丸短暂地从原本的位置消失了那么一小会。
    付丧神们无论是敏锐到迟钝，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灵力纯度的变化，以及本丸根基的动摇。但没谁会在审神者闭着眼睛专注控制灵力时上来询问他又在搞什么事。
    顺利做完“切断”的工作，都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竹蜻蜓戴在头上，飞上了天空，脱出了本丸的范围。
    在本丸之外，他掏出一本泛黄的漫画书，牵着整个本丸，像牵着一个巨大的气球、抑或是绿野仙踪中带着屋子被飓风卷走的多萝西，施展了自己的天赋技能——这个过程很平稳，由于审神者经验丰富并且足够谨慎，它所产生的震动跟老式蒸汽火车启动时差不多。
    审神者就这样带着自己的本丸，平淡地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当中。他的灵力托举着这个巨大的建筑，将它隐藏在云端，俯视着下面一个小小的村庄。
    在做完这些后，审神者回到了本丸当中，向锻刀室走去。长谷部正在任劳任怨地擦地，萤丸已经躺进了温暖的被褥当中，清光在做完自己的工作后，热心地开始帮助长谷部，刀匠也加入了这个队伍中。
    除了明石国行和仍昏迷不醒的萤丸，所有人看起来都潮气蓬勃、干劲十足，像争抢领地一样争抢着希望能多做点工作。
    审神者很喜欢自己这座本丸的一点，就是付丧神们都很聪明。除了开始时烛台切堀川一期一振犯过几次错误，其他刀剑学得很快，从不会像完成论文的学生追问老师那样追问他“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当他说了会说明自己想做的事，他们就选择了相信他。
    看着快速打扫的刀剑，都彭简明扼要地向他们解释了刚才的所作为所，“清光，去跟大家说，回去休息吧。今天我会晚点睡，修复萤丸。我答应了明石，在修复萤丸时只让他留在这里，所以，你去告诉膝丸，让他放心，我会给他补齐今天缺失的内番。”
    明石偷偷听着审神者的话，在这时忍不住插话道：“刚才，你做了什么？”
    都彭垂下头，严肃地看了明石两秒钟。他果然还是要时常把物吉戴在身边以求转运，同时还要更加注意，能不说出口的话就尽量不要说出来，以免被打脸。不过，想想明天明石国行就要五点起床干活、想想他才刚来还不了解情况……宽容的主人只能耐下心来解释。
    “如果是普通的刀剑折断，当然是可以重铸的。正常来说，根据大部分世界的通行规律，只要火候控制得当，刀剑会慢慢软化，便于重新塑性，却不会彻底融化成液体。当然，普通的世界，就算火烧得太旺将刀剑烧毁，废料也该遵循质量守恒定律，而不是只找得到零星的那么一点。”
    他说得很有道理，明石国行紧张地点了点头，忘了去计较他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也来不及抗议他竟然在他思考融掉刀剑所得到的资源太少这种可怕的话题。
    “当然，由刀匠把木炭、冷却材和磨刀石都扔进锻刀炉，没有任何工序，只需要等几个小时就能捡到工艺精湛刀剑，刀解时的不合常理跟锻刀的程序比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人类忍不住说了一句题外话，然后终于说到了关键。
    他说，“既然你说普通审神者的方法会伤害到萤丸，那么我们就用普通刀匠的方法好了。”看着明石国行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审神者温柔地安慰了他，“放心，我换了个没有你们那么奇怪法则的世界，也不会用我们原来的木炭烧火。”
    “但、但你……”明石国行感觉非常凌乱，从心底升起一种千言万语无从诉说的感觉——换了个法则不同的世界这种可怕的话，由于审神者轻描淡写的表述，竟然让他有了一种相信算了的直觉。
    令紫发短刀感觉绝望的是，他自己的关注点竟然在于，“就算你打算这样做，可是你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吧！万一你的想法是错的，付丧神只要被火烧就会被刀解……你怎么保证不会是这样？”
    耐心听完明石国行的担忧后，审神者开始用一种关爱傻瓜的目光注视着他，“我听说明石国行是出了名的懒惰……没关系，从明天开始你就会发现，在我的本丸，烛台切、堀川和药研他们每天都会烧火做饭，长谷部也总是待在厨房里学习，按照你的说法，他们比出阵还要危险，但事实上，整个时之政府的网络上，包括某些论坛里的不合理传说在内，从没听过这种事。”
    “另外，”不喜欢说话的年轻人类叹了口气，觉得嗓子干涩痒痛，“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里，有一种特产，只要把它塞进身体里，能够让人即使死了还可以保留生命。虽然……我一直觉得它不太卫生，现在倒是可以借来给萤丸用一用。”
    第174章 初锻刀（3）
    明石国行将信将疑。
    都彭便朝他招了招手, 看着小短刀犹豫着走到他身边，微微弯下腰, 牵起他的手，对努力表现自己很有用之后又缩回角落里的刀匠招了招手, “过来, 站门边，看着萤丸一点，如果他醒了，记得赶快跑出来关上门。”
    即便这只是一个式神，毕竟勤劳又很可爱, 善良的审神者不希望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 导致它被暴躁的大太刀砍坏。
    他带着明石走过内院, 顺着石板路向本丸外走去。他那些散布在各个角落里的付丧神, 早就已经发现了本丸的异状，看到他从锻刀室走出来，纷纷像土拨鼠一样探头探脑，有些想要跟着他，另外一些则想趁他离开, 趴在锻刀室门口偷看审神者的初锻刀需要多长时间出炉。
    都彭随便这两拨付丧神自由活动。锻刀炉没有点燃，小刀匠被他吓得紧张兮兮，在门口像一只竖起耳朵的兔子。那些打探初锻刀的付丧神看了一眼，也都悄悄跟了上了。本丸说起来很大，但要从锻刀室走到边缘区域，也用不了几分钟的时间。
    审神者一直走到了边界, 再迈一步就要掉下去，这才停了下来，示意明石国行向下看。高空的风把小短刀吹得摇摇晃晃，压根站不稳。他像那些第一次去游乐场玩娱乐项目的付丧神一样，吓得脸色煞白起来，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审神者的胳膊。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人类站得很稳，比悬崖边的树木还要坚实，感觉到他的举动后，垂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这个人类有多刻薄爱戳人死穴，明石国行之前是见识过的。但这一次，他却什么都没说，而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了指。
    在地面上，一只像乌鸦一样的黑鸟，从一间房子里飞了出来。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银色长发少年，背上驮着一个学生服少女，跳跃着追逐在它身后。
    一边，加州清光不想错过审神者指给新来付丧神看的景色，即便有些晕高，也要坚持匍匐着趴在边缘看戏。他比明石国行更早一步看到了显眼的红衣少年，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有哪里违和。突然，他反应过来，一把抓过身边五虎退的胳膊，激动地压低声音说：“看看看！退，你看他头顶上那两坨是什么？是不是狗耳朵？！”
    视力比他要好一些的五虎退认真地看了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点头肯定道：“嗯，看起来是耳朵没错。”
    就在几天前，审神者才刚跟加州清光和太郎太刀讲过关于妖怪的故事，黑发少年对此可是有很多想象的。听到五虎退的肯定，他更加激动了，磕磕巴巴地说：“那、那他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妖怪？”
    五虎退想了想曾经跟着兄弟们去魔界看望主人朋友的经历，见多识广地猜测道：“差不多吧。上次主人带我们见的妖怪朋友，耳朵也是奇奇怪怪的。”
    哇……加州清光羡慕嫉妒恨地瞥了一眼五虎退，他才只是听听故事，停留在对主人加深了解的阶段，粟田口竟然已经跟着主人见过亲友了吗？！回过头，他的目光落在一起跟着听完这个故事的太郎太刀身上，想要跟他讨论一下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然后发现……大太刀可能根本就看不清银发少年头顶的耳朵。
    噫，真是太可怜了。
    不提加州清光复杂的心绪，在他们下面，黑色的鸟吐下了嘴里一直叼着的圆球，从一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鸟类，开始像恐龙方向变化，从农田里耕种的农户中，抓起了一个小孩子。少年和少女救下孩子，少女举起了手里的弓箭。
    灵力在她身上汇聚，带着驱散邪祟的洁白力量，射出了手里的箭矢。箭矢追上了怪物，在射中的瞬间，那只飞行的怪物迸发出耀眼的白光，被射成了很多很多晶莹的碎片。在空中折射着七彩的光芒，飞散到周围的森林当中。
    看完这段剧情的审神者，指着其中一片碎片说，“我们只需要一片，暂时先放在萤丸的胸口，就能保护他。”
    明石紧紧盯着那些射向不同方向的碎片，想到刚才吞下那个圆球就产生巨大变化的鸟，迟疑道：“真的吗？”萤丸那么可爱，要是变成了怪物……
    都彭没有回答。但站在高处，明石目之所及之处，都是偶尔发现它的生灵欣喜若狂，马上把它占为己有。晚一步到场的为了得到它，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打开杀戒……紫发男孩只看了短短几分钟，心里就有了决断。
    他抬起头看着人类，认真地请求道：“让我下去，给萤丸抢一片过来。”
    都彭看着他坚定的小模样，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凡事都愿意自己来做而不求人，这种觉悟值得表演，但你也要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识。”看着短刀颜色少见的漂亮眼眸，他微笑起来，“可是现在时间紧迫，你又那么弱。”
    审神者当然能够找一个恰当的时间点，直接抢走完整的四魂之玉。不过，明明只需要一片就能解决问题，那就完全没有超量的必要——跟明石国行一样，他不能容忍自己好看的大太刀变成形状奇异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