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宅屋

护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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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南氏被幽禁凤仪宫的消息传进陆绥耳朵的时候, 陆绥正在和温庭弈坐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胡吃海喝。
    店小二猫着腰将一盘又一盘色泽金黄, 四溢飘香的饭菜呈上来,麻利地收拾好桌子摆好干净的青花白釉瓷碗, 一脸笑意地后退,直到离开了这间雅间。
    二楼的视野的确宽阔, 他们两个人又坐在了靠近楼梯的拐角处, 中间仅用一面绣着淡雅小花的布帘隔绝。
    楼下的客人推杯换盏之间觥筹交错, 绵香的酒糟气息很快就顺着细腻的空气软软地浮动上二楼, 与之一同传进两人耳朵里的,还有这些人大逆不道的言论。
    新鲜的鸡肉被炝至金黄, 洒上碧绿的小葱和红艳艳的辣椒, 汤汁浓郁,入股的醇香,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陆绥等饭菜一落桌,立刻殷勤地夹起一块放在了温庭弈面前的碗里,微微扬起下巴柔声道:“珩萧快尝尝, 这个酒楼可是整个长安城手艺最好的,你是湖州人, 这里的厨子也是湖州当地人, 手艺地道, 你必然喜欢。”
    温庭弈低眉看着满桌子的珍馐佳肴,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 这一路你我边走边逛, 臣着实没有了胃口。”
    陆绥小脸一耷拉, 垂头丧气道:“是不是珩萧不喜欢?若是你不喜欢,我们再去别处。”
    陆绥连忙放下碗筷,刚一起身却被温庭弈牵住了袖子。
    他一低头,就看见温庭弈仰头看向他,手上微微用力,拦住了他的动作。半晌呼出一口气,柔声问道:“殿下,臣可以感觉到,您的不安。”
    他不是傻子,如果说早朝上陆绥的悉心维护他还可以理解,公主府里那种哀怨的眼神他也可以当做陆绥对他的心疼,那么这一路以来,陆绥对他无微不至事事当心的态度,足以让他切身体会到。
    陆绥的那种深深的不安。
    好像害怕他下一秒就飞了,所以哪怕大庭广众之下,也要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侧,恨不得一步一回头,时时刻刻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碰到长安街头的任何一点有意思的小玩意也愿意买给他,就算只是一串普通得不能再平常的糖葫芦,一只毛绒绒的虎毡帽,甚至连路边小摊上成色不好的银冠也愿意给他买来。
    从长安北街一路逛到长安南街,陆绥不肯放弃任何一处街道,时不时也会问问他以前有没有来过这里。若是知道他从未来过,眼角眉梢都是可以看得见的欣喜。
    温庭弈突然有些担忧,因为他不知道陆绥究竟在担忧什么。陆绥突然之间不安和彷徨,竟然也让他生出了几分不安。
    谁知道陆绥却只是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不安,珩萧多心了。”
    他撩起衣摆重新坐下来,抬手在自家媳妇的额头上谈了一个脑瓜崩,问道:“不过是想着珩萧以前囿于家中管教,定然没有好好看过长安城,想陪你看看。”
    “我年幼时爹不在京城,母妃又是闲不下的性子,便经常带我在长安街头游玩。”他微微仰头,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轻轻眯住,眯成了一个弯弯的月牙。
    温庭弈静静听着,突然感觉内心之中一阵苦涩。
    他的殿下,他毕生追求的光亮,怎么能够因为皇家的肮脏失去母妃的疼爱……那是他的光啊。
    他一直以为他的光一定被保护的很好,小小年纪上阵杀敌,赢得军功在身,少年意气,红缨持守,身骑骏马,威武非凡。
    可是他忘了,陆绥年幼就上战场,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的。西北的风沙就像是吃人的鬼,一去西北多年,多少陷阱多少暗算,年纪轻轻的陆绥又是怎么躲过去的。
    他的光就应该像是天上的星子,他拼尽全力去触碰,却连他的一点光辉也不配残留在身上,只有在寂静无人的夜晚,那点光辉才会毫不吝啬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的殿下应该是那么高贵的人,怎么可以因此失去疼爱他的母妃。
    “珩萧,你在听吗?”
    温庭弈微微低头,浑身肌肉僵硬,听到陆绥呼唤自己,这才从失神中缓回来。他悄无声色地松开自己紧紧攥住的拳头,敛去眼神中的锋芒和狠厉,然后才慢慢勾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殿下,臣在呢。”
    陆绥咧嘴一笑,深情道:“珩萧你知道吗,长安街上的每一处风景,都是我心中的的桃源。”
    “自母妃死后,我的桃源也就关了,每日走马观花行尸走肉地走过这一条条记忆中的街道,对我而言都是酷刑。”他顿了顿,突然转头笑了笑:“可是珩萧,我想和你一起。”
    “有了你,我愿意再次踏入我的桃源。”
    “它是我年少无知时最为欢心的梦。”
    而如今的这个梦,他想要分一半给他的心上人。
    温庭弈闻声,愣了一愣,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紧紧抱住了陆绥:“殿下,臣愿意陪您再找一片桃源。王妃知道了,会很开心的。”
    陆绥将手放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轻轻应了一声。
    也正是在这时侯,楼下一桌的吵闹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陆绥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熟悉的话语,竖耳认真听了片刻,神色突然一凛,伸手悄悄地卷起了悬挂着的布帘,盯着他们楼下正前方的一桌客人。
    长篇大论絮絮叨叨不停地是个宽嘴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不过收拾得倒是颇为体面,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也应当是不错,不算是富贵,但也说不上贫苦。
    俗话说人一旦富起来,就闲,一闲起来,嘴巴就不知道如何把门,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张口就敢胡来。
    显然,这个宽嘴络腮胡长得跟个猴一样磕碜的男人就是那种闲的发慌给自家祖上坟头引火的人。
    三杯酒下肚,男人有些醉醺醺的,搭在旁边一个男的肩膀上一边打着嗝一边说道:“说起来我就生气,你看看这如今都是什么世道啊。我们这些忠君为国有才华的皇帝老儿看不上,那些目不识丁只会拍须遛马的反而安安放在金龙殿,真是让人心寒啊。”
    陆绥挑了挑眉,虽然听他骂皇帝老儿的感觉不错,但是陆绥也不禁为这位兄台的勇气鼓个掌。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在大厅坐着,他竟然还敢说出来。
    给陆绥十个胆,他也只敢在王府他爹面前过过嘴瘾,哪里敢这般张扬。
    这位兄台若不是命长,那就是嫌命长。
    他身边的友人大概也听出来这人越说越没谱,恐招致口头大患,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声道:“哎呦我的活祖宗,您可小声点呦。这话要是被人传出去,您可小心您一家老小人头分家。”
    那男的本就醉意上涌,突然被捂住口鼻,登时一阵呕吐之一从胃里翻涌上来,连忙推开身旁友人,拄着桌子边大声呕吐出来。
    等吐完了才觉得神清气爽,没好气的嘟囔道:“我说错了吗?!你就说蜀王那个小王八羔子,他凭什么?!”
    男人呸了一声,用大拇指捻过嘴角,走路七扭八歪,勉强扶住桌子说道:“今天不是爷在这里吹,像这种认贼作父的无耻之徒,小爷我是看不见,要是让我逮着,我非给他一个大耳巴子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忠义两字。”
    污秽物的气息不断地散发,陆绥和温庭弈本来深觉好心情被打扰打算离去,不想临走前竟然听见他此番言论。
    陆绥本来带笑的眉眼一瞬间就冷成了冰渣子,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成了锅底。
    他颇有些意味不明地挑眉眯了眯眼,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双拳相贴发出卡擦一响,温庭弈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拦住他。
    “殿下您先别冲动。”温庭弈说完,转眼看向楼下的另一处雅间。
    陆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楼下的雅间里若隐若现的熟悉身影。风吹起青霜色的布帘一角,露出一小节红棕色的椅子腿和一片宝蓝色织云锦的衣衫下摆。
    视线再往上移,就见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小公子佯装视若无睹的模样,嗔着浅笑继续饮下手中的茶。
    叶宝璋用小拇指勾了勾耳朵又缩缩脖子,不好意思地开口道:“红锦,本王突然觉得有些冷……劳烦你帮本王把布帘拉好。”
    他说完又端着茶杯滋溜了一口,只是在低头的瞬间,眼神还是呈现出了一瞬间的落寞,那么快,那么的不易察觉。
    不过一块布帘子,还是不大合适的,哪里有什么拉严实的区别。
    红锦欲言又止:“王爷若不然,还是随属下尽早赶去王府吧。”
    “这怎么好,本王还没有玩够呢。”叶宝璋哈哈一笑,突然开口道:“况且本王也不能年年麻烦我哥,还害得他和我一起挨骂。”
    蜀王久居蜀州,原先老蜀王的兵权也被瓜分殆尽,叶宝璋榆木脑袋又不堪大用,因此只固守蜀州一处封地。所以叶宝璋在京城并没有家宅可以暂时居住。
    往年他进京都是住在汝阳王府,可也不知道今年为何,他宁愿住在外面的客栈也不愿意去见陆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又开始了嘈杂。叶宝璋凝神去听,却听见方才那人继续开始口若悬河。
    “皇帝老儿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想着与天同寿,还真是给蜀王那个王八羔子找下了讨好他的道路。什么蓬莱仙丹益寿延年,我呸,我看这皇帝哪天就要被这要给毒死。”
    后面的话听不清楚,只能听见几个的支吾不清的字。
    叶宝璋的情绪终于藏不住,他捏紧了手中的杯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啊,哎呀……你谁啊!”
    雅间外一声惨叫,叶宝璋猛然睁开眼就见陆绥提着刚才那个出言不逊大言不惭的人钻了进来。他一手撤掉布帘,一手把那人扔了进来,还用脚踹了一下。
    “真是一个不要命的刁民,本殿下弟弟你也敢随便妄言,看来是地狱太好你巴不得下去。”
    陆绥的声音雄浑有力,又因为用上了自己的几分内力,一声就把那人的酒给吓醒了。
    那人趴在地上揉揉眼,一抬头就看见自己脑袋前头竟然坐着一位宝蓝色华服的小公子,一时没有认出来。不过一转头却认出了凶神恶煞的陆绥,当即整个人都吓瘫了。
    “殿下息怒,草民酒后失言实属无心之举,还请殿下息怒。”
    陆绥不屑地嗤之以鼻,阴阳怪气地说道:“酒后神魂不清尚且敢如此大言不惭,平日里恐怕骂的比今天还要难听。此等刁民不好好惩治,今日敢对蜀王出言不逊,明日便敢爬到我汝阳王府头上作威作福。”
    他眯了眯眼,吩咐身边的人:“把这个人乱棍打出去,让他扒光上衣去游街,逢人便喊蜀王殿下千岁。”他微微侧目,歪了歪脑袋:“少喊一个字,给我卸他一根手指。”
    身边的下人领命,拖着人就要往外拽。
    “哥,饶了他吧。别再为我出头了。”
    陆绥轻哼一声,瞥眼剜了他一眼:“谁说本殿下在为你出头,只不过是担心他日后也敢这样侮辱王府罢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说道:“对了,记得再加上一句汝阳王千岁。”他顿了顿,突然勾唇一笑:“少一个子,给我卸他一个胳膊。”
    等人鬼哭狼嚎地被拖下去,陆绥这才放下板起的脸,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切,真是重,怪不得满脑子猪油。”
    叶宝璋噗嗤笑了一声,半晌才低低道:“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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