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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浮图夫人写给你的信。”陆深将信递给皇穆,坐下来吃点心。
    “给我的?”皇穆拿着信封看了看,“给我的为什么打开了?”
    “因为我看了。”
    皇穆打开,洋洋洒洒几页纸,列的全是面脂口脂胭脂香粉。
    “这是?”
    “她要的东西。”陆深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她前段时间不是刚刚要过吗?”皇穆将信折好放回去。
    “她之前没说名字,只说要些面脂口脂,我让人买了些送去。大概不合心意,所以干脆列了张单子给我。”
    “这上面列的都是禁中之物,你和她推荐的?”皇穆把单子又翻出来,细细看着,脸上带了促狭笑意。
    “她以前用的或许就是这些,辅舆使臣入朝的时候会赏赐些这类东西,看来叶清予是都给了她。”
    “那还真是受宠,这里面有几样东西,寻常命妇都不一定能用。”皇穆将单子折好。“字是她写的?颇有些笔法。”
    “应该是吧,她那院子里除了她就是些草木人偶,他们不会给她写这些东西,但也说不准,没准她会什么奇巧法术,能令人偶执笔。”他说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兰台近日或者谏我。”
    “这个‘兰台’,是指其中一位司谏,还是兰台精诚团结,集体谏你?”
    “我没有重要到要兰台集体谏我,应该有一位或者几位。”
    皇穆掩饰着脸上的愉悦,装出痛心疾首:“主君伤病在身不能主政,你身为副帅,却在此时怙恶不悛,你做了什么?”
    陆深轻快道:“卑职最近去不登殿去得比较勤。”
    “主君伤病在身不能主政,殿内军政繁芜,你身为副帅不身体力行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还有时间去不登殿!”
    “可是卑职很委屈!”
    “你去不登殿被人看见,被风宪谏,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去这种地方居然还能被人看见,麒麟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居然还委屈。”皇穆颇为嫌弃地看着他。
    “我要是真的去,真的被人看见了,他们谏我,我也认了。但是我是因为被太子殿下的东宫卫跟随,而不得不去了不登殿,不得不在里面喝喝酒,听听曲,拉拉少女们肤如凝脂之柔荑。”
    皇穆一脸疑惑:“东宫卫为什么跟着你,为什么东宫卫跟着你,你就要去不登殿?”
    “我不去不登殿,带着东宫卫去找浮图夫人是吗?”
    “哦,原来是这样,那东宫卫为什么跟着你?你最近不是和太子打得火热吗?我听说你不是和他吃午饭就是和他吃晚饭。也劝劝你家主君,不要偏爱的太明显,也和左颜吃几顿。”
    “听说?你听谁说的?”陆深故意冷了神色,沉声问。
    “你啊,感觉你这几天每天都要和他吃至少一顿饭。”皇穆头也没抬。
    陆深十分忧愁地叹了口气:“他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但是又不说,席间很是尴尬,我已将麒麟编制介绍了一遍又一遍。”
    “他可能知道你想要做他的良娣,想要和你表白,却又有些害羞。”
    “我要做也做太子妃。”陆深坐得腰疼,起来走了走。
    “上次已经说过了,太子妃已经定了周晴殊,你没有机会了。”皇穆丢下奏疏,语重心长地好言相劝。
    “太子殿下与你无冤无仇,你好狠的心肠,下如此重手,竟然要将周晴殊送予太子做正妃。”陆深边活动手臂,边摇头感慨。
    “无冤无仇?他夺我麒麟,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皇穆一字一顿阴沉道道,她装完阴沉又想起别的事,“我的宅子你建的怎么样了?再不把狸力还回去,费舒奎真的要带兵去柜山了。”
    “快了吧,你那个园子图纸那么复杂,总共才六十只狸力,不要着急呀。”陆深最近根本忘了这件事,听她问起来,心虚道。
    “麒麟大营,当时也不过就用了四十几只,六十只狸力,给你快有三个月了,你不是把拿去作别的了吧?”皇穆见他吞吞吐吐,心中升起了怀疑,语气严厉道。
    “你敢说给了我三个月?连两个月都不到!”陆深见她信口雌黄,厉声反问。
    皇穆低垂下眉眼,哀哀道:“随着我的权势的日渐式微……”
    “主将失权,不操其势,亦如鱼龙脱于江湖。”陆深见她这套说辞日渐娴熟不禁失笑,坐下喝了口茶接着道,“而且,你不是日渐式微,‘日渐’还有个过程,你是马上就彻底没有了。”
    皇穆挺了挺身子欲与他争辩,却抻到身后伤口,面上立时皱作一团。
    “你慢一点!”陆深上前将她身后的靠垫拿起来拍拍抖抖,一个一个堆放好,又把自己那边的拿过来两个,放在她左右手肘处。
    皇穆缓缓靠回去,面色渐豫,“对了,书房左边柜子的乾坤盒里有个袋子,你帮我拿过来。”
    陆深出去不多时拎着一个绣着竹子的碧绿色乾坤袋回来,“是这个吗?好重。”他没递给皇穆,将她面前桌上的东西推了推,放在她面前。
    “可见副帅最近疏于弓马操练,如此一个小小袋子,居然说重。”
    “打开吗?”
    “打开打开!”她谨慎地向后挪挪,缓缓依靠着背垫,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陆深打开袋子,璀璨流光霎时而出,他没防备,被光芒刺得眯了眯眼。
    皇穆早有准备,于他打开袋子的瞬间捂住了双眼,此时透过指尖的缝隙看向陆深,笑得鬼头鬼脑。
    “螺珠?”陆深适应了一会儿,拿起一个细细端详。
    “螺珠。”皇穆适应了屋内光线的变化,点头道。
    “你从北海偷的?”
    “北海哪有如此大的,就算有,水君应该把藏得很严密,轻易得不到。”皇穆拿起一颗,对着窗外看。
    “哦,对,这东西东海也有,你去东海偷的?”
    皇穆眯起眼睛冲他嘿嘿一笑:“我卖了个官!”
    “谁这么大手笔?”陆深也笑了,系上袋子,坐回座位,他思忖了一下,“最近没有什么空缺啊,你准备免掉左颜让谁上位?”
    “要免也是免你,麒麟没有我也不能没有左颜。你没发现金匮阁多了一个修撰?”
    陆深想了想,昨天似乎在靖晏司批复回来的奏疏中看到过这个人事任命,“增修撰一名,廖卿阳?”
    “对对对,廖卿阳。”皇穆点头。
    陆深痛心疾首:“这是谁家的公子?几百枚螺珠买个修撰,他找我啊!”
    “这不是个公子,这是个小姐。”皇穆解释道。
    “哦,是吗,麒麟终于要有女史了。”
    “你知道廖宁琅吗?”
    “知道,林开的……”他顿了顿,看向皇穆:“廖卿阳就是廖宁琅?”
    皇穆眉开眼笑:“正是正是,前段时间林开找我要花朝监玉簪花神位,我说廖宁琅不是草木司的,此位不可谋,但我又很觊觎这袋珠子,就把修撰位给了他。”
    “名字是他改的?”陆深问。
    “我改的。本来想让她当个尚宫,后来觉得麒麟无六尚,突然增一个尚宫,又是她,难免引人议论,她离开太乐丞本就是避人口舌,索性假装把名字录入错了,也不标明是女史,军将部直接去太乐丞提的档。此事办得机密,所以别部暂时还不知道金匮阁多了一个女修撰。不过此事瞒不住的。”
    “林开下一步预备如何?娶她?”陆深想了想,觉得放在金匮阁也算合适。
    “他没说,我也没问,但是他说这件事承蒙我费心,还有一袋珠子要给我!”皇穆目光炯炯有神。
    “这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陆深从袋子里捻起一颗珠子左右看看,一脸不以为然。
    皇穆对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拖着声音懒洋洋说了句:“众生皆苦啦。”喝了口茶接着看奏疏。
    “符彻那边差不多了,他问你练兵的会要不要提前?以及名单有没有要修改的。”陆深从堆叠奏疏中找出练兵名单,递给皇穆。
    “这么快?”皇穆吃了一惊,“看来副帅虽然游手好闲,众将却是宵衣旰食。”她接过来,打开细细地看,“不用提前,你将你要提拔的人在名单里勾画出来。”她想了想,提笔勾画道:“何然、魏念、喻先,江庄也参加九月演武。”
    陆深断然道:“此四人不可。”
    皇穆笑,“麒麟都快没有了,”她说完又觉不妥,“麒麟都快易主了,将他们提拔了送去别部吧。”
    “何然等人到如今都不穿麒麟军服,麒麟有或没有他们并不放在心上。他们既不听令于你,不能提拔。”
    “他们是把麒麟放在心上的,也并没有不听令于我,他们就是不穿麒麟军服罢了。我毕竟算作叶家的人,这样提拔一下,也显得我十分有良心。”她喝了口茶,“六月提拔一批,改做府兵后,转一些去朱雀,转一些去靖晏司,”她停下来想想,“或者也可以转一些去青龙殿。”
    陆深抬眼看她,“我一直未曾问你,麒麟转太子府军一事,你确定吗?”
    皇穆喝了口茶,托腮想想,“太子去岁受封至今未有建府军之旨意。当年崇荣先入青龙参习军务,半年后立白泽殿。这些年麒麟虽然名义上是五殿之一,但它本质上除了多出几千水军,多了些军士外,与当年的白泽殿没什么区别,将水军及四军分出去,便是府军。当年天君想分兵白泽殿,不过是因为太子之位疑而不决,如今国本已定,府军一事便应纳入日程,另立一殿也可,将麒麟该做府军也可。如今他入麒麟参习军务半年,半年后军务也熟悉了,人事也熟悉了。他二月入殿,半年期满正是八月,九月麒麟参加完演武,将有军功者,善战者分与四殿,刚刚好改做府军。”
    陆深半晌没说话,皇穆则又低头看起文移,他身子后仰靠在靠垫上,颇迟疑地说:“太子似乎对你有意。”
    “我知道。”皇穆笑:“怎么了?放心,我不和你争良娣位。”
    “看出来的人不少。”陆深笑。
    “福熙宫人尽皆知,周晴殊她们最近经常拿这事玩笑。”
    “他似乎误会我和你了,这几天话里话外让我洁身自好,用情专一。”陆深想了想,终究是把太子这几天缠着他喝茶、喝酒、手谈、吃饭时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想要表达的内容说了。
    皇穆歪着头想了想,皱眉道:“这不好,对你不好。”
    “对我不好,对你就好?”陆深斜她一眼。
    皇穆觉得此事恐怕并非只有元羡如此以为,笑着问:“外界如何说你我?”
    “外界没有关于你我的单独传言,我同左颜、赫詹同时是你的外宠。”陆深说完也笑了。
    皇穆转首看向窗外,春日晴好,院内几株梨花正盛,浮光霭霭,花浓处,蜂蝶纷纷,时有花瓣逐风飘落,婀娜回转,飞雪一般,她喟然长叹:“我去年做了很好的梅花香,配大雪最好了。”她拿起案几上一个澄黄佛手,努力嗅了嗅,又道:“内宠并后,外宠二政。我觉得你们不算外宠,算面首。而且如此说,赫詹的官也太小了。”她转过脸颇认真道。
    “你上奏,请旨君上再加一个副帅位。”陆深一本正经道。
    “其实可以,我如今伤重,军内事顾此失彼,正可以请旨。你没和太子解释?”
    “他话说的含糊,我也不好解释。”陆深说着又想到一事,“他问起你的字是什么。”
    皇穆对元羡的执著深感佩服,“你怎么说?酒宴那天他问我,我说我没有字。”
    陆深怔了怔,皱眉道:“我说你字德音。”
    “无妨,这是我的过错,本来告诉他也就得了,”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德音’,”说着笑起来:“没人这样叫过我。”她见陆深有点懊恼,笑道:“我告诉过你没有,上元那日夺我面具的那个登徒子便是太子殿下。”
    陆深一脸困惑:“上元那日夺面具?”
    “这事你不知道?你真是枉担了我的面首啊。上元那天我去看望浮图夫人,回来路上遇到了太子,他施咒掀了我的面具。”皇穆想想那天的事,深感元羡无聊。
    陆深却越听越怒,“融修是干什么的?他在身边还能让人掀了你的面具。”
    “上元夜,浮图讲有多乱你也知道,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施咒,而且他把气韵收敛得很好,此事你不要再追究了,融修自责了很久。”
    “他废物!一个风咒都拦不住,万一有人行刺呢?那天跟着的都是谁?”陆深越说声音越高,气得坐不住,起身踱步。
    皇穆看他困兽一样转来转去,哀哀道:“我想起来,为什么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了。”
    “此事我定要追究。”他按捺着怒火坐下,蹙着眉头道。
    皇穆见话说僵了,没再说话,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甜白釉茶杯。
    陆深见她低头不语,平复怒火尽量柔声道,“寻常时候也就罢了,上元那会儿……”他看着她,顿了顿,恨恨道:“还敢如此松懈!”他本是极力控制,可说到后来声音还是又扬起来。
    皇穆实在是没想到他能气成这样,事情过去了,她不想追究。如今见拦不住,哀求道:“那你申斥申斥就好,不要罚他别的。”
    陆深低头将奏疏一件件堆叠起来,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她,见她竖起盘坐的腿,抱膝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我在想,此事发生在别殿,其他主帅会怎么处理。”
    “护卫主帅不周,青龙,朱雀可能杖四十,白虎或者二十或者八十,玄武可能算了吧。”
    皇穆点点头,再没说话。
    “此事我只找他们问问情况,不会追究。”陆深见她不说话,过了一会终究妥协。“太子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过段时间就好了。”皇穆放下膝盖坐好,还是没精打采的。
    “万一东宫是个长情的人呢?”
    皇穆懒懒一笑,“他们对我,无非猎奇猎艳。我长成这样,又是一殿主帅,初初相识,必然会有些兴趣。东宫这份喜欢,和别人没有不同,皆是叶公好龙。反倒是你,左颜,赫詹,看看怎么摆脱面首这个名声。我觉得子冲、融修、茂增也容貌俊秀,没有我和他们的传言吗?”皇穆对于陆深几人如何从麒麟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她传说中的面首一事十分好奇。
    “大概是我们三个比他们更好看吧。他们算千里挑一,我们算万里挑一。”陆深认真想想,厚颜无耻道。
    皇穆感慨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你下一步要不还搬回鹿鸣堂?我看你如今也躲不了清闲了,你在鹿鸣堂,至少免了奔波之苦。”陆深见她脸色又差起来,蔫蔫的,知道是累了。
    “当初没想到太子这么好交道,也没想到此事还有缓冲的时间,以为他来就是接手。你今晚还和他吃饭吗?”皇穆看向他。
    “不知殿下还会不会找我。”
    “他找你的话你就问问他,就说我如今稍好了一些,想每日下午去殿中处理些军务。”
    “好。”陆深点头,“我也将你我之事与他解释清楚。”他略想想,就觉十分尴尬。
    皇穆一脸好奇:“你怎么和他说?”
    “我同主帅自幼相识,情同兄妹。”陆深说完随即摇头,“他才是你哥哥,兄妹这个说法不合适。”
    “同袍之情,兄弟之情。我自幼粗枝大叶性格豪放,你从来不将我看作女孩儿,你我之间,不过是兄弟情。”皇穆越说越笑,手肘撑在桌上忍不住抖起来。“兄弟情……这真是……”她大笑不已,却见陆深冷着脸斜眼看她,“你不觉得好玩?”
    陆深一脸嫌弃,“我实在不愿意同你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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