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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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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穆在颜楚楚进门时低头控制了一下嘴边的微笑。
    不管她因为什么而去了太乐丞,这个决定是对的。
    她忍着不看元羡,因为无法确保自己看向他的眼神中,没有调侃。
    颜楚楚一直垂着头,皇穆不由好奇,她看见元羡没有。她偷偷看向元羡,窥他面上神色。元羡没什么表情,却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撞,不由都有些尴尬。
    江添看向皇穆,见她点点头,便朗声问道:“堂下可是常芃?”
    颜楚楚垂头不语。
    江添略等了等,又问:“五月二十日,你为何在出现在乾塔下九层,如何入塔,意欲何为?”
    颜楚楚沉默如旧,鬓边有发丝垂下,她抬手将之掖在耳后。
    皇穆轻叹了口气,向陆深传了一个隐匿音,“你看她的手腕多细!”
    陆深无可奈何地幽幽叹了口气,怒其不争地斜她一眼。
    皇穆昨夜看话本睡得迟,此刻还有些困,她端起茶喝了一口,看着颜楚楚,知道此女或许打定主意一言不发。懒洋洋开口:“颜姑娘。天君将此案交于麒麟殿,本帅便要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军中有‘诚言’,但我想,不至如此。”
    颜楚楚听到“诚言”二字,抬头看了眼皇穆,眼中有隐隐畏瑟。皇穆心里闪现的念头,却是怪不得元羡要叫她“楚楚”。
    她如今身陷囹圄,眉目间难免有些凄婉,即便这样,也看得出是个姿色天然,风流蕴藉的绝色。头圆额润,下颌尖窄,眉眼皆有点飘渺的散淡感,眼尾微微向上提着。肤色极白,一眼看过去轮廓几乎涣散着,有种莹莹秋月皎皎于夜色中的清丽。
    皇穆想起廖宁琅,她们有几分相似,都生得含情脉脉,婉如清扬。
    可就是这样一个绝色,知道何为“诚言”。
    靖晏司研制过各色语真剂,其中尤以“诚言”功效显著,饮下后立时生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药知者甚少,颜楚楚身为太乐丞的箜篌使,却知道。
    颜楚楚抬头之际,看见了元羡,面上无波无澜,如同不认识一样。皇穆偷瞄元羡,没想到他正看向自己,两人这次不仅尴尬还有些讪讪的。
    陆深转过脸扶额喟叹,他今日本百般推脱,但皇穆说此事一定要他在,日后太廷司问起来,他算个见证。皇穆与元羡一入鉴真堂就眉来眼去偷看个不停,及至颜楚楚入内,此二人越发忙碌。他轻咳了一下,皇穆立刻正襟危坐,敛颜扬声道:“看来姑娘对‘诚言’有些了解,既如此,姑娘如何入乾塔,所为何事,还望坦诚相告。”
    颜楚楚看着皇穆,“来龙去脉,个中原委,我只和主帅说。”
    皇穆在心里感慨,便是这份清丽柔美的音色,就足以入太乐丞。她的声音皇穆十分喜欢,说出的内容却使她颇为意外,她茫然地看向元羡,那副不知世事,有些懵懂的表情又出现了。
    元羡虽然还心绪烦乱着,却也不由笑了,“既如此,主帅与颜姑娘……本宫与众将,便在堂外静候。有劳主帅。”他言罢即起身向外走。
    陆深等人追随元羡而去,厅中霎时只剩皇穆与颜楚楚,于是本就寥旷的鉴真堂更显空阔。她四下看看,起身追至堂外,陆深正引着元羡往偏堂走,看见她便停住了。
    皇穆冲众人摆摆手:“你们先去。”向元羡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她看着陆深等人走远了,拿出一个窥镜递向元羡,“殿下,鉴真堂内装了窥镜,将之展开即可观看堂内情形。”
    元羡本来十分尴尬,他面前是他如今的爱人,虽然不要他了,但他依旧认定她是他如今的爱人。堂内是他旧日的爱人,也是不要他的。他总想找机会和皇穆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却又不敢,她如今对他生疏客套,彬彬有礼,他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宫内福熙宫那般冷言冷语,但这念头稍纵即逝。宫内福熙宫的皇穆于他而言,是不敢回想的,略一回忆就觉得心痛不已的存在。她今日着军服,男装打扮,头上戴着一个小金冠,特地追出来递给自己一个窥镜,方便他知道,他旧日的爱人一会儿会和她说什么。
    她一直表现得,毫不在意,既不在意他在乾塔之内先送走了颜楚楚,也不在意他与颜楚楚曾有旧情。实际上她一直得体,一直合适,为自己着想,为自己布局。可他根本不需要她对自己如此周到,体贴。他知道她不会在意颜楚楚,因此而格外希望她能在意颜楚楚。
    他摇摇头,“不必,颜姑娘既然要同你单独说,想必是有不方便他人知晓的话,天君命我们负责此事,你我二人有一人详知原委便可。”
    皇穆听他如此说,心内涌起种十分陌生的感觉,她笑笑,“殿下既如此说,臣遵命便是。”说着又追了一句,“殿下请放心,便是颜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肯相告,臣不会用刑,亦不会使用’诚言’。”
    皇穆回到堂中愈觉空旷,施了一个转换术,将自己和颜楚楚挪到偏堂之中。偏堂正中放着套八仙桌,桌上放着茶具。她坐了上首,向对面做了个手势,笑着道:“姑娘,请坐。”
    颜楚楚温驯落座,皇穆于是又生感慨,真是个温婉娴静的可人儿。她坐下后引壶入水,将水瞬间煮沸,放入茶叶,倒了两杯茶出来。她将一杯向颜楚楚那边推了推,“杯中只是茶水,并非 ‘诚言’,姑娘放心。”
    颜楚楚微微笑了,并没有动,她看着皇穆摆弄茶具,徐徐道:“主帅,我本名曲晰。声乐之曲,明亮之晰。生于青丘。母亲是鹊族主神颜渊之女,名叫颜蘅。父亲名叫曲榛,原身九尾狐。我还有个弟弟叫曲昭。我随母亲原身为金翅鹊,弟弟随父亲为九尾狐。昭晏十年霍兮为祸青丘之时,□□派兵捉拿,官兵将父亲与弟弟归入霍兮一党,杀了父亲,抓走弟弟关入了镇魔塔中。我与母亲虽逃了出来,但母亲悲伤过度,不久就因病去世了。我入塔,是为了救弟弟。”
    她半垂着头,静静定定地将身世娓娓道来,皇穆斜倚着靠垫,手肘撑在座椅把手处,托腮盯着“曲晰”发色浓重到泛着幽幽青蓝的峨峨云髻。她低眉着垂眼,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翳,她娓娓道来,说出的像是别人的故事。
    皇穆重新将她细细打量一番,依旧觉得柔弱纤细,娴静淑丽,她初时觉得这是株春日嫩柳,不想居然是位金枝玉叶。她当然知道她不可能叫“颜楚楚”,心里有过各种猜测,可她道出的身份依然大大超出意料。她喝了口茶,转了转手上的镯子,定定看她,“原来姑娘是南境神女,这几日怠慢了。敢问神女,是如何知晓令弟关押在乾塔之内,又是如何进入到乾塔之中的?”
    一直低垂着头的曲晰抬首看向皇穆,嘴边缓缓升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微笑,“主帅,请不要这样叫我,我不是鹊族神女。”
    皇穆点点头,“好,那么还请曲姑娘不吝赐教。”
    “父母死后,我为竟宁世子祁若收留,与昭晏十三年入太乐丞,祁若命我留意□□动向,择机投递消息。他送我入太乐丞之时,答应帮我解救曲昭。可过去了许多年都没有消息。年初有人与我联络,说镇魔塔塔图遭人复绘,塔中众妖即将被灭灵,给了我一张图,一块令牌,一道隐身符,教我如何经过塔群结界,之后下至塔底,毁坏龙柱,届时塔内众生便可逃离镇魔塔。我按图索骥,行至下九层,尝试毁坏龙柱之时,塔内天摇地动,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皇穆蹙眉想了想,“姑娘是如何与祁若相识的?”
    “我父亲曲榛,原是世子府的录事。母亲去世前,让我去竟宁投奔祁若,央求他帮我救弟弟。”
    “姑娘当初入怡王府,也是祁若安排的吗?”
    曲晰极快地抬眼看了下皇穆,复又低下头,良久方才点头,“是。但我入府不久就因错被赶出宫了。未曾接触到单狐州机密,也未曾传递出任何消息。”
    曲晰今日穿了件鹅黄窄袖襦衣,搭配碧色齐胸长裙,系了条品红色系带。那日在塔下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什么?似乎是件灰色的男子便服。阳光透进来,将她二人面庞皆照亮了一半,皇穆看着她,她面上未做装饰,似乎薄薄傅了层粉,涂了些口脂。她以前贴不贴额钿?她想起晴殊有一对蝴蝶耳饰,镶嵌着螺钿,配绿色裙衫最好看不过。她看着她纤细的手腕,想着这双皓腕若是戴上几对黄金手钏,必然相得益彰。她那映在阳光中的半张面孔,经得起阳光的照射,脸上细嫩的汗毛毛茸茸的,金灿灿的。皇穆看着她,觉得她和元羡,并不是十分般配。她有点太聪明了,元羡呆头呆脑的,所以才被她迷住,坦诚爱慕即鸣之后,却还送其出宫,为之更改名碟。她胡思乱想着,闲闲开口:“姑娘说自己是因错出宫,那么为什么当时的怡王,如今的太子殿下,要为一名因错出宫的宫人,更改名碟?”
    一直沉静如水的曲晰的脸上,终于泛起些涟漪。她神情复杂地抬眼看向皇穆,皇穆感慨西子捧心款的美人,惊惧之下,亦有种种动人。
    “怡王殿下,曾钟情于我,我无意于殿下。殿下便放我出宫,我编造了一个身世,殿下相信了,为我更改了名碟。”
    “姑娘说与太子殿下的身世是什么?”
    曲晰沉吟片刻,缓缓道:“我不记得了。”
    皇穆目光灼灼地盯着曲晰,将她所说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曲晰曾因为静默而抬头看她,目光略一交汇便又低下头去。刚才因为她提起元羡而产生的失措,果真如涟漪般,略荡了荡,就无影无踪。又恢复了早先的古井无波。
    她不害怕。
    这段对话她和人演练过。只有关于元羡的问题未曾准备。
    “曲姑娘,刚才你说,天兵将令尊与霍兮归为一党。言下之意,是令尊与霍兮并无关系?”
    “家慈与家严,未有媒聘……我母亲离开鹊族后,随父亲隐匿在青丘。霍兮为乱青丘之时,父亲也想过搬离,但母亲那时怀着身孕,便耽搁下了。父亲与霍兮唯一相关的,应该就是同属九尾狐一族。”
    “曲姑娘,”皇穆将杯中的残茶泼掉,重新注水又沏了一壶,她略等了等,伸手将曲晰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倒掉,引茶水入杯。“姑娘说想救弟弟。嫁给怡王,令弟便是王舅。按姑娘所说,令尊一事本是冤狱,姑娘与怡王成婚后,殿下上奏天君,太廷司核实完备,令弟与姑娘即可团聚,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我本也如此打算,但事到眼前,才知心意不可强求。况且,我虽身世低微,却心性好强,不愿为妾。”
    皇穆心想,元羡哪里舍得让你做妾,他在单狐州可为所欲为,娶你做王妃亦不是什么难事。她进而又想到她命人传话至单狐州,结果端午宫宴之后,元羡快快乐乐地回来,继续住在晴明馆,继续与她耳鬓厮磨,可见无论是冯举、冯潜还是天妃皆或者不管他,或者管不住他。她在心里轻哼一声,继而又问:“姑娘,祁若与你如何联络?”
    “有一个或几个宫使,有事则入太乐丞寻我。”
    皇穆疑惑:“一个或几个?”
    “来者每次相貌都不同,但,我感觉似乎是同一个人。”
    “姑娘可知,这一个或几个宫使,叫什么,在宫中任何职?”
    曲晰抬眼看了看皇穆,又垂下头。皇穆不禁笑了,“我换个问题,一共与姑娘往来过几次?”
    “三次,实际上今年年初才又和我联络,我入太乐丞这十几年间未曾有人与我往来。”
    “姑娘为何入太乐丞?”
    “入太乐丞,是世子安排的。原因,我并不知道。”
    皇穆点点头,“今日就这样吧,有劳姑娘了。”她说着起身,起手凝神出一只传音麒麟,扬手送走,不多时江添便带麒麟卫入内,带出曲晰。
    皇穆看曲晰渐行渐远,及至彻底消失于门口才收回目光。“东宫现在何处?”
    江添躬身道:“殿下同两位副帅在偏厅饮茶。”
    “同殿下说,我在鹿鸣堂等他。传话给谢卫,让他在周兆处加强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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