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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溪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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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安迪以为很快就要去见客户了,但其实不是,raymond给她的作业,居然是要她看那天录下的化妆视频,还要她务必反复练习,学会为止,让本来很是紧张的她有点哭笑不得
    偏偏raymond还很勤快,每天询问进度,在家练习还要求录视频发给形象师,让陆安迪简直无语。
    那些化妆品都不便宜,却被当面粉一样在脸上反复试验,真是又烧钱又烧时间,幸亏有睿姿帮忙,不然她都无法交差!
    幸好洛伊很快又布置了作业,这一次不是画风格建筑了,而是看不出明显风格的建筑,而且要求每个建筑只用三张八开图,却要完整地体现该建筑的主要特征与精神精髓。
    特征还好说,毕竟已经训练过那么多高强度的作业,但“精神精髓”是什么鬼?
    这不是画图题,是思考题吧?
    但对被化妆品煎熬的陆安迪来说,只要不是在脸上画,都不算什么了。
    画画可以使人放松,所以她不但画作业,画穆棱交待的工作,还在构想另一幅画,那个在小商山医院遇到的穿白色长裙的仙女般的女孩子。
    她已经画了几页a4大小的手稿,就夹在那本前拉斐尔派画册里。
    画册摆在一堆资料当中,穆棱捡起来随手翻了翻,就看见了其中的一页:有着波浪一样的长发的女子正俯身观看一个墓碑上的文字,隐秘的灌木丛中,蔷薇的尖刺与荆棘缠绕密布,狭长的青草与雏菊闪着晨露的辉光。
    他真的很惊讶,所以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
    “你向我借这本书,就是为了画这幅画?”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女子是谁,陆安迪将她的头发和体态都表现得很好。
    “是的。上次在小商山,我还遇到过另外一个女孩子,她长得很美,很仙,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第一眼看到她,她就像站在一幅画中。”
    这幅画已经在她内心深处存在了很久,甚至在她的睡梦中都会出现,但在此之前,却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穆棱注视她:“能跟我说说这幅画,或者她吗?”
    他的目光如此深沉,使陆安迪立刻有了直觉:“穆先生,你认识她?”
    穆棱果然没有否认:“她就是我对你说过的朋友。”
    治疗忧郁症的朋友?
    那个女孩是个忧郁症患者?穆棱的朋友?
    陆安迪嘴角微张,深感意外,穆棱抬手看了看表:“今天不加班,准时放工,不过我想请你吃个晚饭,可以吗?”
    陆安迪登时有些局促,虽然那次从老师家吃饭回来后,穆棱对她的态度明显更亲和了,但肯定不至于到无事请吃饭的程度。
    所以她赶紧解释:“穆先生……那个女孩子……你朋友,其实我就只见过她一面而已,没有什么沟通,更谈不上了解的。”
    其实也不是毫无了解,至少她知道她的名字,卓铃霖。
    穆棱笑了笑:“所以我不能请你吃饭吗?”
    他的笑没有洛伊那么惊心动魄,但却比洛伊更令人难以拒绝。
    “还是,你担心洛总监会有意见?”
    “不不不不!今天洛总监没有安排!”
    陆安迪吓得连忙摆手,最近洛伊占用她的时间有点多,她都不敢问穆棱有没有意见,毕竟穆棱才是她正牌上司啊。
    “那走吧。”穆棱合上画册,淡淡说,“我看你最近几天太紧张,今天的图纸又看错了三个数字,是应该放松一下了。”
    陆安迪一愕,她又……出错了。
    .
    陆安迪想不到,穆棱请她吃饭的地方,竟是一个茶馆。
    这间叫“隐溪”的茶馆,门面不大,在那些热闹非凡的商铺中毫不起眼,内部却出乎意料地宽阔,而且环境安静又优雅古朴,仿佛闹市中的洞天。
    两人坐了一个包厢,菜很中式,穆棱很斯文,吃相极佳,跟他翩翩君子的外表一样。
    只有那种教养特别好的人,才能在饭桌上始终把腰挺得那么直,把碗端得那么平,筷子始终握在后端只露出一厘米的位置吧。
    至少陆安迪觉得自己做不到。
    穆棱也留意到了她的眼光,但直到放下饭碗,他才开始解释。
    “我的家庭很传统,从小被要求正餐不能言,出门必须打领带,行端容止合度,还有君子应该闻正声,远庖厨……其实,真的有点闷。”他微笑地看着她,“所以上次你请我在方老师家吃饭,我很开心。”
    陆安迪很认真地说:“你还可以再去的,我老师会很欢迎,你是我师母的知音。”
    “相请不如偶遇,人生中一些有特殊意义的时光,往往都是如此。”穆棱笑了笑,“比如,你只见过一面就印象非常深刻的女子,就是我从前的女朋友。”
    陆安迪咬住了筷子。
    “四年前,我从eth毕业回到香港,在一个很偶然的下午,在一家很安静的画廊里遇到她。那时她是香港大学中文系的交换生,在插画方面很有天赋。我们相恋了两年,第三年的时候,她突然离开我,原因是觉得像我这样的男人,很完美,也很无趣。”
    陆安迪瞪大眼睛。
    “我一向不愿意勉强别人,就算是对恋人……也一样。”“恋人”这个字眼,让他微带苦涩,“她毕业后回了内地,我们一直没有联络过,直到前年,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告诉我,她患了很严重的忧郁症,在上海一个精神疗养院疗养,于是我立刻辞掉了香港的工作,来到上海。”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温柔、热烈、狂野又自信的她,怎么可能离开他一年,就得了忧郁症?无论如何,他也要再次看到她。
    然后他去到小商山,只看到她第一眼,就决定了要照顾她。所以他留在了gh,不计较地位、前途、薪水,甚至与洛伊这样奇特的关系。
    “我不用助理,是因为我没有时间照顾新人,我上次对你发脾气,是因为她出事了。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忧郁,医生也不知道,不过她的情况一直比较稳定,直到上个月,她突然割腕自杀!”
    穆棱的眼中有激烈可见的感情,他外表一向温润淡和,这并不是隐藏,而是他从前并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有这么深。
    并不是已经不爱,就轻轻放手这么简单。
    “不过我请你吃饭,并不是一定要让你听故事来抒解我的心曲,也不是一定要你帮我做些什么。”
    “我想大概算一种缘分吧,那天我在小商山碰到你,其实是在林医生的办公室,因为他是你和霖铃的主治医生。林医生告诉我,你们都会去那个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但在那天之前,你们从没碰过面。你回来的时候,还向我借了那本画册,那本画册,就是她自杀前一直捧着的书。”
    被他所说的故事所震撼,陆安迪已经放下了筷子。
    顷刻之后,穿着禅式长袍的服务员过来清理餐桌,换上茶具,白色的水汽如雾般浮起,檀木暗香隐隐约约,穆棱的眼神也有些朦胧起来。
    “她一直在看着的页码,就是你第一次翻到的三百零七页。”
    陆安迪立刻从书包取出这本画册,翻到三百零七页。
    那是伯恩琼斯的皮格马利翁系列之一——《心灵的欲求》,主题很清晰,是一个雕塑家爱上自己雕塑的姑娘的故事。
    她记下这个页码,缓缓抬头,对他说:“穆先生,你放心,我们还会见面的。”
    穆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陆安迪有时其实很聪明。
    “谢谢你。”他是个君子,就算对下属也会诚心道谢。
    陆安迪诚恳地说:“不,是我谢谢你,你今天又宽容我看错了三个数字。”
    既然说到林医生,穆棱肯定知道她看的是什么病了。
    其实gh的入职表中就有一栏,专门询问“是否有精神心理疾病或精神心理疾病史”,她没敢往里填。
    “爱因斯坦和乔布斯都有失读症,达文西是失眠症患者,如果你能走到一定高度,其实这真的不算什么,找几个助手专门帮你看数字都行。当然,当你还不能达到的时候,就要尽量小心了,虽然作为建筑师,最终每一张图纸都会被审核很多遍,但过程中每错一次,就会让你的信誉在别人眼中打一次折扣。”
    这不算安慰,但实话听起来更让人心安,陆安迪点点头:“我会尽量。”
    尽量保证在关键时候不会出错。
    “你最近很忙。”穆棱很技巧地停了停,才接着问,“关于洛总监,你还有什么需要向我了解吗?”
    他不过问,并不表示他不知道,陆安迪那些奇怪怪的出勤理由是什么。
    陆安迪却说:“没有。”跟着又补充,“我想我只要了解他交给我的工作就可以了。”
    穆棱看着这个眼神清澈坚定的女孩,忽然就有些刮目相看。
    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与情感的人,都不简单。
    说是无欲则刚,他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陆安迪还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他笑了笑:“既然这样,那今天我们就只吃饭喝茶,不谈工作。”
    穿着青色长袍,身材婀娜的年轻茶艺师进来为他们奉茶,一双清丽婉约的丹凤眼,目光像粘黏一样看向穆棱,声音软软糯糯:“穆先生,今天弹古琴的小崔另有客人预约,没法过来,我可以向您推荐另一位弹筝的女孩子吗?”
    没办法,服务行业场所看起来再雅,也懂得眼色看人,何况穆棱又是那么年轻优秀、外貌气质都那么出众的男人。
    穆棱微笑说:“抱歉,古筝太吵,我只想跟我朋友聊聊天。”
    茶艺师也就识趣地不说什么了。
    待她出去,陆安迪才说:“穆先生,其实我也可以替你泡茶的。”
    穆棱“哦”了一声。
    陆安迪天天都在替他泡茶,但现在正在专门喝茶的茶馆里,她指的显然不是那个。
    陆安迪整理衣服,端容正坐,就像穆棱在方文清家里听琴:“穆先生,你觉得古筝和古琴的声音,有什么分别?”
    穆棱想了想:“古筝音色丰富甜美,闻者悦耳;古琴幽雅孤微,闻者入心。”
    陆安迪点头:“这样我就可以发表一下我对这茶的看法了。”
    她伸出手指,三指翘开,拈起桌上一只细长的闻香杯,垂眸凝神,仔细嗅闻:“这是好茶,来自潮汕凤凰单丛中的大乌叶,生长地应该在海拔一千米以上,因为只有这个高度上生长的茶树,才会有这一丝像深山晨雾般清冽的香味。”
    穆棱顿觉有理,茶艺师也是这般介绍。
    “冲茶的手法也不错,单丛的冲法重在快、稳,出汤时间精准,茶色才能这么完美。”她浅尝了一口,“不过,水却用得不太合适,山泉水水性虽软,但太甜,入喉甘美的同时,也掩盖了那种最珍贵的清冽之香,所以回味的时候,就差了。”
    “你的意思是说,本该是余韵入心的琴曲,却弹成了悦耳而过的筝音?”
    “是的,每一种茶,适合它的水都不一样。”
    穆棱也来了兴致:“那这种茶,什么样的水才适合它?”
    陆安迪想了想:“洛总监喝的那种,来自阿尔卑斯山地脉一千五百米以下的矿泉水,应该就很合适。”
    高山雪峰的溶水,流入地表,汇入地脉,再喷薄而出,极寒而温,最为合适。
    那种水的味道,她喝过一次,就记得很清楚。
    穆棱立刻刮目相看,因为陆安迪绝不是随便吹牛的人,不过他更多的是惊奇:“你也学过茶艺?”
    “没有专门学过,不过我妈妈年轻时在家乡的茶庄工作,她对茶也是很热爱的,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我泡茶了。”
    那时好茶还没有现在这么贵,她母亲懂得品茶,有时到城里帮大茶庄品茶定价,顺带带回各种品种的茶叶,然后一种种教她泡。
    她小的时候,也跟母亲跑过附近许多大山,只是为了试那里的每一条山泉,如果是自己去不了的地方,母亲也会千万百计托人用大葫芦装回来。
    所以在她家的那座大山,虽然多数人将她称为“陆老师”,但也有人将她叫做“陆茶师”。
    母亲喝茶,重在质,不在量。
    但即便这样,这种海拔1000米以上的高山茶,她们也早已喝不起了。她连吃饭喝水都省着呢,不过如果挣了钱,倒是可以给妈妈买一些好茶的。
    前提是她能顺利通过实习期,在五比一的竞争中胜出,得到在gh工作的机会。
    穆棱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准备一套茶具,在办公室泡好了。”
    陆安迪却想起那细腰婀娜,有着一双清丽婉约的丹凤眼的茶艺师:“可以是可以,但这样你就不能观赏表演,听琴赏筝了。”
    她想说的是,由她来泡茶,一切外在的形式都没有了。
    “其实我听过一次你师母弹的《鸥鹭忘机》后,就不想再听那位小崔弹琴了。”穆棱笑了笑,“也许你泡的茶,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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