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玲把压在地砖底下的那摞钱掏出来塞进书包，又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一个老笔记本。
    笔记本扉页用幼稚的笔记写着：一帆风顺——赵华送。
    翻看看去，本子内里泛黄，纸张脆弱，得好些年头了。
    但这正是她需要的东西。
    尹小玲找了个铅笔，还有原主初中时写过的作业题，对比着字迹开始补写日记……
    她算了算年份时间，决定就从初中毕业的那个假期开始补起。
    这个时间点是她深思熟虑后决定的，首先模仿小学时候幼嫩的字迹太费时间，再者，她很难把笔记本的痕迹做到那么久远的褪色，如果只是写写两年前，那一切都还比较容易。
    尹小玲补日记补到深夜，睡觉前把笔记本塞到地砖下面藏着。
    ……
    次日闹铃响起，尹小玲起来穿好衣服给一家人准备了早饭，在他们起床之前就出门上学去了。路过文具店时，她进去一口气买了好几支粗细颜色各不同的笔。
    尹小玲昨天熬了一夜没写作业，早上检查作业，她就只能谎称忘记带了。好在尹小玲成绩一直在全校前三，高中三年来第一次没拿作业。班主任没有生气，还温柔的叫她好好休息，保持注意力集中。
    熬到放学后，尹小玲照旧沿途捡着瓶子废纸壳回家，然后把一塑料袋的废品都送给隔壁的吴奶奶。
    吴奶奶其实不穷，就是节省，爱捡纸壳瓶子换点钱。自从原主小学一年级发现了吴奶奶的这份商机，她俩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尹小玲去的时候，吴奶奶正在往屋里搬废品，她看尹小玲拎瓶子回来，就招呼道，“今天几个啊。”
    “今天多，我还在学校偷捡几个。”尹小玲说着，过去帮她搬废纸进屋，然后把瓶子留给她，说了句自己不要了。
    吴奶奶她问，“你咋不自己留着？”
    尹小玲和她瞎掰，“马上要高考了，越来越忙，没空跑那么远去卖。”
    吴奶奶久久的瞅着她，然后长叹一声，“那你爸让你上大学么？”
    “不知道，他要不让上我我就自己打工赚学费呗。”
    吴奶奶嘀咕一句，“你爸真是不长心。”
    尹小玲在吴奶奶家里转转，熟稔的去看她的药箱，胰岛素就剩半盒了。尹小玲跟她说，“奶奶你药快没了。”
    “还够一段时间的。”想到还要买药，吴奶奶嘴巴一瘪，“哎，没这富贵命，还得富贵病啊。”
    尹小玲说，“要不我去帮你买回来吧。我今天刚认识一个同学，说她妈是药店的，我去问她帮个忙，看看能不能省几块。”
    一想到能省钱，吴奶奶立马答应，“那就麻烦你了，要是省的多你就给我多买点啊。”
    “行，知道了。”
    尹小玲从吴奶奶这里拿了二十多块钱出来，然后拐出小区直奔药店。
    她按原价给吴奶奶买了她常用的胰岛素，然后和药店阿姨说老人总是手抖拿不稳针，多买十支一次性注射器，以及两瓶安定。
    这个年代对安眠药的管控不严格，只要说自己失眠睡不着就能买到很多。
    尹小玲把安定、注射器、以及那一大把新笔都藏在书包最底下压好。又把胰岛素给吴奶奶送回去，自己还贴了三块钱，说是问同学家长省下来的。吴奶奶特别高兴，还塞给她一个柿子吃。
    ……
    尹小玲今天比往常晚了二十分钟进家门，尹景柱一见着她就冷了脸，破口大骂道，“你死哪儿去了你！”
    尹小玲面带恐慌，小声的解释，“今天放学留下值日了——”
    “值你妈的，狗娘养的破学校，上个屁劲啊！”他开始骂骂咧咧。
    尹景柱骂人很厉害的，他能连骂一个小时不重样。而且他骂人的时候，尹小玲必须得站在这儿听着，她要是敢走开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要是权威没有了，上位者就要用武力来镇压造反。
    尹景柱从学校骂到老师、从老师骂到那两个妹妹、然后又骂到了离家出走的妈妈、骂到了她从未谋面的姥姥和二舅，尹小玲都是沉默的听着。
    这时候，尹一鸣从大卧室冲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飞机，嘴里呜嗷喊着打枪的声音，跑过来用飞机撞尹小玲的胳膊。
    飞机的棱角磕的人很疼，但尹小玲也不能动，还得在他跑来跑去要摔倒的时候立刻扶住他。如果不扶，她就是“居心叵测恶毒不要脸陷害弟弟的畜生”，还是要被打。
    刘秀芝拿着衣服在屋里走来走去，对聒噪的爷俩视而不见，像个聋子似的。
    后来尹景柱骂饿了，大发慈悲的吩咐尹小玲去做碗饭。尹小玲答应一声，先去把书包放进小卧室藏好，又去厨房给他们炒了两个肉菜。
    尹景柱今天心情不好，他想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女儿，就让尹小玲先去收拾家务，干完活再吃东西。直到九点半，尹小玲才吃上一碗冷的菜汤泡饭。
    晚上，尹小玲照旧没有写作业，而是换了支笔补日记。
    这个活她不能在学校做，会被人发现，唯独晚上可以安静的写上一会儿。
    ……
    第二天，尹小玲比平时早起半个小时。她偷偷拿了一个针管跑去厕所，在自己胳膊上比划起来。
    前后好几世，她都只见过别人打针，自己可没有试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手。她想：也许应该模仿护士，找个绳子勒住胳膊试试。
    她大概寻摸了个位置扎下去，扎自己的感觉比想象中的疼得多了。拔下注射器后，她马上按住那个小针孔用力揉起来。可能是位置扎的不太对，什么都没揉出来，血都没出多少。
    后来搞了好几次，急的她出了一头汗，十分钟后终于成功了。
    最后一针狠狠地扎穿了血管，拔了针立刻有血流淌出来，轻轻一揉就青紫了一大片。虽然已经不疼了，但是那片淤青看着很吓人。
    胳膊上弄好了以后，她又如法炮制，在手背上也扎了一下。然后就带着这两片青紫去上学了。
    ……
    今天尹小玲又没带作业，班主任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好学生，叮嘱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课间上操时，学生们都在土操场集合。现在天气热，尹小玲自然的脱了校服衣服系在腰间。
    尹小玲皮肤很白，那一片片青紫特别显眼，周围同学都看见了。
    下课后，尹小玲坐在操场边上发呆，赵华跑过来问她，“你胳膊咋了？”
    尹小玲神情恍然的说道，“哦，没事的……”
    赵华小声问，“是不是他们打的？”
    见尹小玲沉默的点点头，赵华生气的说，“他们不是好久不打你了么。”
    “最近……我爸心情不好。”尹小玲说着，忽然捂着脸开始哭。
    赵华担忧极了，“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啊？”
    尹小玲哭够了，才抽噎着小声说道，“我听见他们聊天，他们说、给我找了、找了一个婆家，他们让我嫁人。我说我不要嫁，他们就、打我、不让我吃、吃饭……”
    “啊？”赵华惊呆了。虽然她有好多好朋友初中毕业就去结婚了，但她们都是自愿的啊。
    赵华给她出主意，“别害怕，你看你成绩那么好，高考咱们考个远点的地方，走了就别回来了！”
    尹小玲重重的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要不咱们去和老师说！让老师帮帮你，实在不行咱们报警吧。”
    尹小玲连忙摇头，“不用了吧，反正马上就考试了，考完试我就走，他们爱让谁嫁就让谁嫁好了。”
    “行啊，等考试完了你先住我家呗，到时候咱俩报一个学校吧，咱上大学还在一起。”
    尹小玲破涕为笑，“行，我跟你一起。”
    赵华真的可怜她，“真是的，要是当初你妈走了也把你带走就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哭了啊。”
    “嗯。”尹小玲叮嘱她，“说好了啊，这事你别告诉别人，我嫌丢人。”
    “行，我不告诉。”
    ……
    接连几日，尹小玲每天都不带作业来，只带着一身伤。五天以后班主任坐不住了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话。
    “小玲啊，坐吧。”
    “老师。”尹小玲低头捏着校服，小心翼翼的坐下。
    班主任怕吓着她，尽可能的温柔的问她，“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啊？”
    尹小玲可怜巴巴的说道，“对不起老师，最近我的灯坏掉了，爸爸不给我换灯泡，我没办法写作业。我以后会想办法的。”
    “那你的伤呢？”
    尹小玲低头不说了，班主任愁苦的叹气。尹小玲是她带过的最可怜的学生，这孩子什么都好，可那对当爹妈的太油盐不进。
    尹小玲小声申请，“老师，你不要去找我爸爸，什么都不要跟他说好不好。他不高兴了会打我的……求求你了……”
    “老师知道，你放心吧。”她肯定是不敢贸然去的，她以前家访见过尹景柱几次，那一家子可厉害着呢，完全不讲道理。
    班主任道，“这样吧，你要是有什么麻烦，一定要跟老师讲，明白了么。”
    “我知道了。”
    班主任有点愧疚，她想帮学生点什么，可又无从下手。她的目光在办公桌上寻摸了一圈，最终从抽屉里翻出两块糖递过去。
    她怕尹小玲有事自己憋着，重复叮嘱了好几遍，“出事了和老师说，学校会帮你忙的。”
    尹小玲看着班主任温柔真诚的眼睛，就知道这是一条新的活路。
    如果说她想去福利院，老师一定帮她走流程。如果她想住到老师家直到考试结束，老师也一定会同意。
    但是她不能离开，她还要用自己的方式报复那些人。
    尹小玲接过那两块糖，给班主任鞠躬，“谢谢老师。”
    ……
    尹小玲回到家，在院子里就听见尹景柱的怒骂，“那你他妈不知道往家里说一声？”
    刘秀芝解释，“他们家你知道的，没有电话啊，邻居又不给借，我要去打电话还得走到很远的地方。”
    “你妈***的，你****”尹景柱不再说什么有内容的句子，只开始骂脏话。
    刘秀芝好言好语的道歉，“好了老公，我下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尹小玲觉得奇怪，记忆里尹景柱对刘秀芝一直都很好，她生了儿子是家里的大功臣，想吃什么要什么都给买。尹小玲还是头一次听见尹景柱这么骂她。
    尹小玲本还想在外头听一会儿，只是现在时间太晚了，她只能推开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