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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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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份特殊,景仲一旦薨逝,上台的真是景昀的话,她处境会十分艰难。
    景昀不会放过她,或杀或囚,这一生算是全完了。
    明奎也并非可以托付之人,明家人不会因她和景昀闹翻,他顶多供外室奉养她。
    做他的玩物。
    画溪长吁一口气,双眼盯着朱漆殿门,慢慢地伸直双腿,手握成拳,轻轻锤了下酸胀的腿,走下贵妃榻。
    “公主?”桃青眼睛里带着细微的血丝,那是方才同明奎分辨急红的眼。
    脸颊上指痕绯红。
    “他刚才打了你?”画溪注视了她几秒,闭了闭眼睛,伸手轻轻摩挲了下她脸颊上的指痕,另外一只手抚了抚额头。
    她慢慢地放下手,下定决心似的,往西殿走去。
    她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走投无路,除了景仲那里,别无他处能容纳她。
    景昀一党虎视眈眈,一旦景仲病逝,她连自戕求全的机会也无。
    留在西殿,景仲若有不测,或许他的亲信会为了他的颜面,护她一护。
    就算没人护她,有景仲的侍卫在,她至少有时间舍命求全。
    快到西殿时,她停了下来,四面环顾。
    即将入夜的王宫,有几分空寂之感。
    侍卫立于雪地中,脊背挺直,如青松白杨,挺拔独立。人虽多,大家却井然有序做自己的事,半点嘈杂声也未传出。
    殿宇在暮色下只有森然的轮廓,黑暗张开巨口,把灿烂的朱漆和琉璃瓦吞于腹中。白日绚烂的殿宇变得阴森可怕,侍卫的长戈大刀在雪色和月光的交映下透出几分诡异。
    画溪立于丹墀之下,顶着透骨的寒风,正思索着该如何闯进西殿,出神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转头,借着月色,看到一个四五十来岁的青衫男子缓步走来。
    她微眯着眼,依稀辨出那个男子在景仲出征那日一直站在他身后,上次她来西殿,亦见他行色匆匆打西殿廊下经过。想必是景仲的亲信。
    画溪硬着头皮走过去,拦在澹台简面前,挡断他的去路,走近后才细声道:“先生。”
    澹台简抬眸,觑得是画溪,拱手一揖,恭敬地揖礼道:“夜风寒凉,王后怎的在此?”
    画溪轻抿下唇:“明日便是除夕,我想来问问王上,明日是否办宫宴宴请王侯夫人。”
    “王上一向不好铺张奢靡,王后无需操劳。”澹台简面带焦色:“起风了,王后保全贵体,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作势要走。
    “先生。”画溪实在忍不住了,这些日子的焦虑和担忧,她无人诉说,压在心底,沉甸甸的。今日明奎突然造访,更是让她心惧到极点。她深深吸了口气,道:“先生,让我去照顾王上,大娘娘他们才不会起疑。”
    澹台简闻言,微眯着眼,觑向画溪。
    他跟随王上多年,诸国美人见过不少,这位大邯公主却仍属上乘。加上她周身气度从容柔和,眸子清澈清明,让他颇有几分喜欢。这样的女孩儿,和景仲倒是相配的。只可惜,她是大邯的公主。不仅景仲防她,自己也防着她。
    “王后何意?”
    画溪正色道:“王上身体不佳,若是一味避见他人,反使人生疑。我是大邯人,他们都知道王上防备我,若是让我去伺候王上,可以打消他们的疑虑。”
    见画溪言辞妥帖坦荡——澹台简咂摸出味来了,她这是猜出王上身体不适了。
    澹台简不动声色,浅笑道:“王后多虑,王上无碍,只是汉城一行,太过疲累,是以避不见人。”
    画溪迎着澹台简探究的双眼,笑意浅淡苦涩。多余的解释一句都没有,只诚恳地说道:“先生,我生于大邯,家中贫穷,六岁那年父母添了弟弟,家中无可下锅之米,父母为换一斗新米,将我送进皇宫。因年纪太小,在宫内饱受欺凌,后得公主救助,在她身边伺候。在公主身边十年,为她驱使。我原以为同公主主仆情深,但她只当我是她脚边一条狗,王上派人入京议谈和亲。公主为求自保,将我迷晕,送上和亲的车马。王上与大邯和亲,各有所图,我知自己不入王上的心,但求有立锥之地足以容身。我在大邯无亲无友无任何根基,唯一有的只是公主这个身份……如今我既已入柔丹,王上是我一生荣辱所系之人,我不会害他。”
    无亲无友无根基,便没有可以忌惮的地方。
    画溪撕开自己身上的迷雾,将自己原本的模样一五一十摆在澹台简面前。要想寻求景仲的庇佑,必先取得他的信任,打消他的疑虑。
    澹台简心中自有计较,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他道:“王后言重了,你贵为柔丹王后,怎会没有立锥之地。”
    “先生。”画溪浅笑,毫不犹豫道:“先生不用同我说这些好听的场面话,不怕先生笑话,以前我在公主面前,日日听的都是这种话。我知先生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烦请先生将我的话转告给王上,请他定夺。”
    澹台简心思细腻如发,知道画溪这是故意露拙,来表立场、明态度,说自己和大邯绝无关系。
    倒是个聪明的。
    他应下:“好,王后先回去吧,待我请示王上后,再回复王后。”
    画溪道:“静候先生佳音。”
    *
    澹台简迈进西殿,房门在身后关合,身边稍显昏暗,只有床头的案几上点着一盏蜡烛,不大亮。
    景仲半倚半坐在床头,正在把玩一个九连环,听到脚步声,他轻咳了声,头也未抬。
    澹台简解下狐裘,瞥了眼案上的药碗。碗底残余了些许药渣,他问:“王上今日感觉如何?”
    景仲微微抬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有点沙哑:“怎么这么久才来?”
    刚才在西殿外,吹了寒风,澹台简忽然咳嗽起来。
    他早年随军,辗转流离,受过不少伤,外伤虽愈,内里却落下病根,身体坏了下去。
    “刚才我在殿外,碰到了王后。”澹台简说道。
    景仲转过视线,脑海里不禁浮现那夜生疏仓皇亲他的女子。生得勉强还算凑合,只不过身子太瘦弱,浑身上下凑起来,也不过二两肉。
    “她?不是已经送去靳城了?”他隐约记得在自己回王宫之前,已经让人送她去靳城。
    靳城是他的兴起之地,驻城的将士皆是他亲信。
    ☆、第 9 章
    “王上有所不知。”澹台简沉声道:“前日王上昏迷,此时若有异动,必会引起他们怀疑。左将军不敢贸然行动,于是决定到大年初二,王上醒后,以侍亲祭扫的名义再送她回靳城。”
    景仲淡淡“唔”了声。
    “听说,前段时间大娘娘请她去过。”澹台简默了一瞬,又说。
    景仲掀起眼皮子,见他没有继续说的意思,问道:“她没缺根胳膊?”
    “没有。”
    “少了条腿?”
    “完好无损。”
    景仲嗤笑:“稀奇,罗刹变菩萨了。”
    澹台简凝眉,亦有所惑。
    景仲有点疲累,问:“她今天来干什么?”
    “求安。”
    景仲嘴角勾起三分笑意,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澹台简继续说:“她向我说,她不是大邯公主,原本只是伺候大邯公主的宫女,王上入京议和,公主不愿远嫁,便封她以公主之名,送来柔丹。她道自己在大邯无根无基无亲友,王上是她一生荣辱所系之人,恳请过来服侍王上。”
    “据乌云珠说,王后淑静,大多时候闭门不出,她没有察觉异样。”澹台简又补充了句:“不过,她的话实在可疑……”
    “是真的。”景仲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地解手中的九连环。他觉得眼尾微不可查跳了两下,那夜画溪的手捧过他脸颊。他道:“她右手手指有薄茧,刺绣留的。”
    真公主不用辛苦做女红,累得满手是茧。
    澹台简眸中闪过一丝狐疑,他望向景仲的方向,试探性地开口:“王上的意思是……”
    景仲解九连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们可有所行动?”景仲眉宇间有了烦色。
    澹台简苦着脸道:“大娘娘谨慎,当年那样的情况她都稳得住,更何况现在。”
    景仲几不可见地皱眉,说:“和老狐狸周旋,真需要耐心啊。”
    “无妨的,只要她存不臣之心,早晚会露出马脚。”澹台简附和安抚。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澹台简咳嗽越来越急。
    “先生身体不适,先去歇息。”景仲阖目:“让温清送你回去。”
    澹台简揖礼告退,行至门口,又想起画溪的事情,复问:“王后那边,王上打算作何处置?”
    景仲双目闭着,沉默须臾。
    澹台简一看他这模样,差不多揣摩出他的想法,又道:“大年初二,我会让左将军以侍亲祭扫之名送她回靳城。”
    他拿起放于一旁的披风,仔细披上,正要出门,忽听身后的景仲开口道:“让她过来。”
    *
    除夕这日,早起天边就阴沉沉的,掺了上等浓墨似的。
    东殿冷冷清清,画溪这几日心事沉甸甸,什么年货也没准备。桃青大早起来,找来红纸剪了几张窗花,贴在窗子上,才让死气沉沉的东殿有了几抹浓艳色彩。
    昨日晚上,画溪梦见自己被吊在城楼上,手脚断了大半,头上悬着一把尖刀。
    城楼下是大邯和柔丹的军队,两相对峙。
    她惦记着,自己的生死。
    用过早膳,有人抬了东西来。
    画溪正在园内,擦着一把匕首。
    匕首是她从大邯带来的,皇宫出来的东西,吹毛断发。
    来人抬来几幅柔丹绣屏,还有一张红彤彤的地毯,说是明奎将军送来贺王后新禧安康:“明将军说未能亲自到王后面前贺新春,晚上大娘娘处的宫宴再向娘娘赔罪。”
    画溪停止手里的动作。
    自马车里醒来,画溪就预料到了今天。她抬眼望了望天,深冬寒冷,她在阴沉的天下擦利刃,腮若胭脂。
    梦中她半死不活的模样在脑海中闪过,她想,如若真的要死,也该死得体面些。
    她换了件崭新的衣裳,石榴红的长裙,鲜艳得近乎妖娆。
    今夜大娘娘宫内设有宫宴,早早请了她,大娘娘还贴心地嘱托说这是她嫁过来第一次宫宴,满柔丹的王宫女眷都等着见她。即便身体不适,就算抬也要由人抬过去露露脸。
    画溪知道,今天哪怕装病也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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