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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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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旬、春暖花开,他们躲藏的这所农庄环境僻静,是静养的好所在,乔然在眾人的细心照顾下恢復良好,不过她的右眼膜受到高温破坏、无法恢復视力,并且心肺功能大伤,未来可能连快走都很吃力,幸好乔然想得开,没有因此自怨自艾。
    除了睡觉、吃饭,乔然大多时间都望着天空或农田发呆,从前她一天到晚说个不停,现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如此的反差让人不安,唐大宝怀疑她是吗啡吃多而伤到脑子,花季倒认为她是长期身心俱疲、需要好好放松一阵子,毕竟与人谈天也是费神的。
    卫子遇对于「玨安宫」和「守门人」尚有很多疑问,他本想得到解答,比如乔然如何判断野田大助第二次进「玦安宫」的时机并告诉自己相应的破解方法,可是当他看着乔然躺在藤椅上、望着天空出神时,好奇心已不再重要,只要乔然能好,他就知足了。
    「我们能不能继续躲在这个农庄、别去美国了?」花季提议。
    「我赞成,我放出消息说你们一家人去旅游了,野田大助失踪的事情在上海闹得沸沸扬扬,不过目前还没有怀疑到乔家头上。」秦明这一个月不断往返上海与长沙,一方面替他们运送物资、一方面探听消息。
    「既然没人怀疑我们,如果我们一家子消失太久,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看我和你们父亲先回上海,以免引来猜疑。」乔老太认为长久躲在长沙不是办法。
    「只有奶奶和父亲回去,我担心会有危险。」乔语说。
    「我可以一起回上海,顺便安排人暗中保护。」心儿说。
    「我也要回去一趟,我的身家藏在公寓里,我得回去拿啊!」唐大宝说:「头儿,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会顺便把你的行李收拾好带来。」
    「你不能回去,我们现在是76号的叛逃者,万一被抓了不是开玩笑的。」卫子遇和唐大宝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当日本人的鹰犬。
    「那我这些年攒的钱怎么办?」唐大宝着急得很。
    「能捡回一命就不错了,别再想你的钱了。」卫子遇奉劝他。
    大家有了兵分两路的共识,一些人回上海继续掩饰、一些人留在长沙休养,在他们讨论的期间,乔然没有表示意见、默默聆听。
    「然然,你说呢?」乔老太试探乔然的看法。
    「我没意见,你们决定吧。」
    乔然当初吩咐心儿一定要将他们送到外国是怕自己不幸葬身「玨安宫」,家人会失去理智和日本人拼命,也怕计画出了意外,乔家会遭日本人毒手,而今一切顺利,也就没有非去美国的必要了。
    「乔然,高山一郎死了,他的妻儿还在我们手上,你想怎么处置他们?」甄意问。
    「杀了他们吧。」乔然没有一丝犹豫,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祸不及妻儿,高山一郎都死了,何必杀了他的妻子和小孩?」花季心软,不想滥杀无辜。
    「你能保证他们不向日本人告发自己被绑架的事吗?」乔然反问她。
    「那把他们送走、不让他们有机会和日本人接触。」
    「花季姐姐,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会让高山妻儿有机会开口。」乔然冷血且决绝的态度让花季感到一阵心寒。
    「我们非得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活吗?」花季理智上明白乔然的做法是对的,但情感上接受不了。
    「不论你愿不愿意,你的脚下早就堆满尸身。」
    乔然巨大的改变让所有人难以接受,过去她是个连见到不相识的人受伤流血都会难过掉泪的女孩,今日她对无辜的人判决死刑却没有一丝动摇。
    心儿和甄意后来告诉他们这一年为了执行剷除野田大助的计画,他们动用了很多关係,不仅安排间谍潜入日本政府机构、更除去了许多防碍者,当中也包含了一些中国人和不知情者。
    乔语和花季去年设计的那场假绑架一早被乔然和心儿就发现了,不过他们认为配合演出一场戏总比暴露自己身份好,未料最后演变成一场致命车祸,乔然在重症病房那几日,心儿为了掩护乔语的身份,当机立断安排共產党潜伏在76号的特工杀了被捕的军统人员,保全了乔家的安全。
    「去年那场车祸后,四小姐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她修正了原本制定的方案,行动越来越激进,我劝过她,她没能听进去。」心儿陪伴在乔然身边最久,是最了解她的真面目的人。
    「死过一次的人会有不同的人生体会,改变是正常的。」秦明说。
    「三年前乔然在『玨安宫』绝处逢生后性情可没变,她会採取这些手段是因为她怕自己哪天不在了,无法再照看你们,她想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一切。」甄意解释。
    「我理解,换做是我,同样会选择斩草除根。」乔语受过军统的训练,深知无谓的慈悲会招致灭亡。
    「我当了一辈子医生,救了无数人、看着无数人死去,人说当得医师需无情,但有几人能做到?到了紧急时刻,我们仍旧只能选择重要的一方。」乔关坐在椅子上、万分感慨。
    房中,乔然坐在椅子上、玩着烛台上的火焰,一下吹熄、一下点燃,卫子遇拿来一杯水和药物给她服用。
    「你觉得我狠心吗?」
    「记得你在公园对我说过的话吗?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卫子遇摸了摸乔然的头,希望她不要介意别人的评论。
    「父亲他们总认为你满手血腥、认为我不该和你在一起,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我没他们想的那么好,那些善良和天真全是装出来的。」
    「再好的演员也不可能永远带着假面具,我相信不管是纯真的你或是决绝的你都是真实的你,你也说过自己有很多面不是吗?」卫子遇不想乔然妄自菲薄。
    「老实说我原先有点担心你知道我的本性会不再喜欢我了。」
    「现在还担心吗?」
    「如果不喜欢我,你就不会在『玨安宫』里多次拿命救我了。」乔然拉着卫子遇没有知觉的左手,问:「都是我连累了你。」
    「我们之间没有连累,只有依靠。」
    卫子遇与乔然并肩而坐、相互依偎。
    秦明明日就得赶回上海,乔关和乔老太打算和他同行,秦明突然兴起、提议要去祭奠花小奇,前几日是花家蒙难的週年忌日,花季因为要照顾乔然无法分身去祭拜,她一直耿耿于怀,秦明了解她的心情,正好也想以花季男朋友的身份去长辈墓前交待一声,所以执意去扫墓。
    乔然听到消息后,表明也想一同去祭奠与自己颇有渊源的花小奇,乔关索性让所有人都去、聊表心意。
    野田大助血洗花家后,花季为了早日通知乔家而赶赴上海,因此连同花小奇在内的十多名花家成员的后事都是花季的亲朋好友帮着操办的,没能送家人最后一程始终是花季心中的一大憾事。
    花家在长沙有些田產,也有一块族人专门用以土葬的土地,花季引领眾人前往花家墓地,当她见到一座座墓碑,失去亲人的沉痛再次袭击了她的心,她在花小奇的墓前焚香、祭奠,对花小奇细细诉说着这一年来的故事。
    乔家人为花小奇上了一炷香后,便退到一旁等候,让花季能好好地缅怀家人。
    「我还记得和花爷爷道别那日他精神抖擞的模样,现在却……。」甄意悲伤地说。
    「花季爷爷不是你们党里的人吧?」乔致问。
    「不是,他只是单纯捐助我们财物,花爷爷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暗中资助抗日行动,一方面免于日本人的威胁,一方面守住『玨安宫』的秘密。」心儿说。
    「花家和我们不同,族人很多,『玨安宫』的事向来只传予唯一继任的『守门人』,我估计若花爷爷没有进入『玨安宫』搬空宝藏,下一个『守门人』就是花季姐姐了吧。」乔然说。
    「秘密不外传,那花季的三叔怎么知道『玨安宫』和『守门人』的事,害得花家家破人亡?」乔语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花爷爷好酒,也许是酒后吐真言吧。」乔然想起与花小奇一起吃饭时他喝醉酒的糗样,不禁微笑。
    「那乔家爷爷为什么不像花家爷爷一样,只告诉乔然一个人通关法就好?搞这么多假货出来不是找麻烦吗?」唐大宝问。
    「这就是爷爷厉害的地方,『守门人』越扑朔迷离,『玨安宫』就越安全,假如今天奶奶、父亲、我、乔致对『玨安宫』一无所知,当野田大助试探我们时,乔然的身份立刻就会被揭穿。」乔语解释。
    「若野田大助一早发现乔然是『守门人』,她就没时间设局,现在死在『玨安宫』的就是我们了。」乔关十分佩服乔信有如此远见,他的睿智在他死后多年救了乔家所有人的性命。
    「过慧易折,他要是没有那么多思虑,也不会早我这么多年离开。」乔老太提起乔信眼中满是温情,乔老太年轻时慧眼相中担任药铺伙计的乔信,为了爱情拋弃了千金小姐的身份,庆幸她并未选错人,二人鶼鰈情深,乔信后来成了名医,让乔老太一生衣食无虞。
    「听到没有?过慧易折,你最好永远都别再动那颗脑袋了。」乔致戳了戳乔然的额头,揶揄的同时他是真心期盼乔然能安心过日子。
    「这一年我已经把这辈子该费的脑力都用光了,未来只想吃吃喝喝、发发呆,先说好,你们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我这一生就靠你们养了。」乔然一脸得意、摆起高姿态。
    「我没钱,你找乔语去。」乔致立刻推卸责任。
    「我没问题啊,反正我孤家寡人,养一个你不是问题。」乔语笑说。
    「看看,这才是当哥哥该有的样子。」乔然反过来打趣乔致。
    「哎呀,你看不起我是吧?好,养就养,一百年都养。」乔致发下豪语。
    「……。」乔然终于再次展现灿烂笑容,只是除了卫子遇,没人注意到那一抹微笑下的惆悵。
    花季诚心烧着纸钱,耳边传来秦明不停唸叨的声音,她转头看了一眼,秦明双手合十、一脸真诚地向花小奇保证会好好照顾花季,请花小奇在天之灵不要掛心,花季听了相当感动,可惜秦明正经没多久,又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爷爷,如果您真有灵,就保佑我早日娶到花季吧,她老不肯答应我的求婚,女人年纪越大生孩子越危险,我不捨得她冒险,可是不生一打孩子就不够热闹,这样算下来这一、两年就得赶紧生第一个了,要不就来不及了。」
    「你这浑蛋在我爷爷墓前胡说八道什么?」花季一个反手把竹篮扔到秦明脸上。
    「嗯呀,你好久没这样对我发脾气了。」被打的秦明一脸高兴。
    「我都忘了你是个变态了,我到底是被鬼遮眼了还是被你下蛊了?竟然会爱上你。」花季至今想不透怎么会对秦明动心,明明一开始很厌恶他的。
    「这叫做缘份,你爱打人,我爱被打,天生一对。」
    「我哪有爱打人?是你欠揍!」花季忍不住又踢了秦明几脚。
    「爷爷,您看花季多爱我,您就安息吧。」
    「你还说!」
    秦明不断嚷嚷着,花季追着他想用武力让他闭嘴,两人就这般追逐嬉闹着。
    「扫个墓也能这么吵,死人都能被吵活,真是够了。」乔致伸了个懒腰。
    「秦夫人将来有罪受了。」乔语可以预见花季进秦家门后,秦夫人被吵得不得安寧的日子。
    「秦夫人性格执着,花季想嫁入秦家可不简单。」乔老太说。
    「放心啦,秦明比秦夫人更难缠,他肯定有办法让秦夫人接受花季。」乔致太了解秦明有多烦人了。
    「我们回去吧。」乔关说。
    乔关、乔老太和心儿随秦明一同回了上海,几天后,甄意收到组织的新任务,临行前他特地来向乔然辞行,卫子遇自动回避、给他们好好道别的空间。
    「注意安全。」
    「我会的,目前这里还安全,你就好好养伤,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甄意的不捨十分明显。
    「我是真有个忙需要你帮我。」
    「你说。」
    「子遇和大宝哥哥不能再待在中国,我要带他们去美国。」
    卫子遇和唐大宝和乔家不一样,日本人知道他们背叛必会全力追捕,他们曾在76号工作的经歷得罪了所有抗日份子,两方人马都容不下他们,唯有离开中国才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卫子遇?」甄意对乔然选择一个汉奸始终无法接受。
    「小意,这一年来你虽然对我做的安排没有二话,但其实很多时候你心里是不理解、甚至不赞同的,对吗?」
    「……。」
    「当我告诉你高山妻儿必须死,你的眼神明显不同意,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
    「高山一郎该死,但他的家人没有害人。」甄意说。
    「你太善良了,而我只求独善其身,所以我没办法爱上你。」乔然握着手上的金鍊子、温柔款款地说:「子遇不同,他确实手段狠辣、正邪难分,可跟他在一起我反而很轻松,因为他不会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卑劣,我和他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么说我是太好才被判出局?」甄意苦笑。
    「找一个真正单纯的女孩吧,这样你才会幸福。」
    乔然的直白让甄意死了心,他明白即使没有卫子遇,乔然也不可能和自己成为一对。
    三个月后,乔然病况稳定,卫子遇和唐大宝在乔然的说服下同意先前往美国安顿,乔家兄妹和花季回到了上海。
    乔老太一如往昔与高官显贵周旋,他们消失的这一个月,「惠仁医院」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乔关和乔语日夜疲于奔命,好不容易才将医院运作推回正轨。
    乔语遵守了和乔关的约定,退出军统、专心做一名医师,他想用自己的医术让饱受病痛的人们能在这乱世得到最好的照料,虽然他不能再以特工的身份活动,但仍与一些老队友有联系,适时提供金援和医疗协助。
    乔致决定重新穿上医师白袍,多年未行医的他白日在「惠仁医院」实习、晚上在家苦读医书,遇到问题时,乔语总主动帮他解惑,乔关见他发愤图强十分欣慰,不时也会指点他一二,乔关和乔致冷冻了多年的父子之情再次活络起来。
    花季仍然住在乔家,她考进了上海的护理学校,空间时候便到「惠仁医院」担任志工,她和秦明的感情日趋稳定,在二人的努力下,秦夫人对她的态度有所好转,乔家人都在猜测待花季毕业后,秦明就会迎娶花季。
    「奶奶、乔伯伯、乔语、乔致,你们快下来,乔然寄信来了。」花季手拿着一封航空邮件在客厅挥舞。
    「真的?然然来信了,都写了什么?」乔老太处着拐杖快步下楼。
    「奶奶您慢点,信又不会跑。」乔语扶着乔老太,怕她摔跤。
    「快给我看看。」乔老太迫不及待拆开信封。
    「这丫头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几个月才有一封信,古语说得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只想着男人,不管娘家人了。」乔致酸葡萄心理表露无遗。
    「母亲,乔然说什么?」乔关抽着菸斗说。
    「他们在美国开了一间小餐馆,唐大宝手艺极好,每天座无虚席,她还寄了张照片。」照片中乔然穿着卫子遇送她的金芒旗袍在餐厅的小舞台上拉小提琴,卫子遇在柜台低头算帐,唐大宝拿着锅铲在镜头前扮鬼脸,三个人看上去都非常开心。
    「看不出来唐大宝还会做菜。」乔致说。
    「我以前听乔然说唐大宝一直被卫子遇当佣人使唤,大概是被练出来的。」花季笑说。
    「过阵子花季就放暑假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美国看他们?」乔语提议。
    「好哇,我好久没放假了。」乔致第一个赞成。
    「那我问问秦明要不要一起去?」花季说。
    「你们用得着像麦芽糖黏在一块儿吗?」乔致调侃她。
    「我喜欢,你忌妒吗?」
    「我呸!」
    一年前,乔然告知家人要去美国和卫子遇一起生活,所有人都反对,仅有乔关一人支持,她心疼乔然为了乔家劳心费力二十年,希望她在最后能选择自己渴望的人生。
    乔关望着手中乔然寄来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笑容灿烂、精神奕奕,乔关庆幸自己当时决定放她自由是正确的,若一年前他自私将乔然留下,或许乔然只能在病榻上了此一生。
    乔关听着一家人闹腾的声音,见到孩子们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及满足。
    人无法选择出生的时代与身份,却永远有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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