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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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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您想回长平、回学堂吗?”
    闻言,李少卿抬眸看着他,轻轻一笑,如秋水照盛花,说:“你偷看过我东西?”
    “没、没有。”即使李少卿话语中并无恼怒或问责之意,连璞依旧慌张得不行,他连忙晃头,随后心虚地说,“看过下人要清走的草稿。”
    “这样啊。”李少卿漫不经心地回答。
    见李少卿没有再说话,连璞温顺地盯着菜看了许久。
    “师…您和师兄商量过了吗?师兄是个好先生。”
    李少卿有意大范围扩招,就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只有三两位先生。民安学堂的学习内容和普通学堂并不完全一致。要找先生,自然找她先前的学生最合适。贺修宁,一个依靠自己的力量组建起长幸军的人,陈天然绝无可能放他回长平,更何况是跟着李少卿回长平。李少卿最好的学生、民安学堂曾经的学生长连璞,是最好的人选。
    “这就不劳连大人费心了。”李少卿笑笑。
    “啊、哦。”连璞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和无措,接着便是拼尽全力也藏不住的苦涩。
    “我们可以离开温都的,去长平、去学堂,只要一起,可以去。”连璞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随时都会被折断的春枝。
    “不必。”
    “因为我已经不配再进入学堂了吗?”
    “连璞。”李少卿放落筷子,看着他,“不要再拿这件事情折磨我或你自己了。”
    “你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待在我身边。你不开心。可是你不责怪我,不惩罚我,我连赎罪和祈求原谅的余地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你忍受我,我怎么过得去。”连璞看着她,“我只是想要每天都能看见你,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去哪里我也陪。真的这么难吗?”
    “你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开心了。”连璞越说越激动,他骤然起身,紧握着李少卿的手腕,将一把匕首塞给她,“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行吗。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活不下去。”
    “这就是那天早上我收到你的调令的心情,也是我每天的心情。你恶心我,你讨厌我,你不想看见我。陈天然把我从白绫上救下来,他说,他说: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敢让你再也不能让我走。死在你手上,不也比自杀快乐吗。”连璞的眼眶红得几乎要滴血出来,剔透的泪一颗颗打在她的的手指,几乎泣不成声,“我得到报应了,我现在每天生不如死。你杀了我吧,你让我解脱吧。我没有办法离开你,没有办法看不到你。我受不了了。你不开心,你杀了我吧。”
    李少卿无声叹息,她疲倦地看着他,任凭自己的手被扣住,任凭他绝望地哭泣。
    她李少卿十五年养出来的、最好的学生,是这个鬼样子。连璞越歇斯底里,她越万念俱灰。有没有人曾想过,对她来说,是不是如果自己死了,连璞就能成为贺修宁。
    “师父…”连璞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将闪着寒芒的刀尖直直抵住自己的心口的同时,慢慢倾身,慢慢靠近。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换取一刻亲近。
    “够了,连璞。”在二人的呼吸几乎要交融时,李少卿抬眸看着他,眼底一片冷漠与厌弃,“不要让我真的讨厌你。”
    “反正你不会喜欢我,你只喜欢贺修宁。”连璞看着她,没有远离,却也不敢继续靠近,“只有像他时,你才满意我。”
    李少卿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无可救药的痴儿。
    她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可欲望是无限的,底线也是无限的。既然能敢让她再也不能让他走,也就能敢再也不能拒绝任何要求,也就能敢再也不可能看别人…敢杀她,也只是时间问题。谁都不想惹随时随地能破罐破摔的疯子。她现在还真不敢再让他走。
    “我不是喜欢贺修宁,我是喜欢乖的。”李少卿看着他,语气轻柔,神色依旧冷寂又倦怠,“你乖吗?”
    迟疑片刻后,连璞坚定点头。
    “你听话吗?”
    “听。”
    “那就放开我,放下刀,坐直了,和我说明天见。”
    明天见三个字听起来又如此悦耳,好像有某种魔力。他顺从地照做。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连璞平静地擦去眼泪,将匕首收入套中。方才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只更确定陈天然说的话。
    李少卿是个有未来有希望有计划有规划的人,她还是一个相当有耐心有决心的人。若无必要,她不会让自己深陷险境。她如今和南国需要的一样:宁静和时间。目前,这些都取决于连璞的情绪。今日能开始哄他,明日就能做更多。
    无理取闹只能得到一时的安抚。若能直接参与进她的宏图大业,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就像这前十五年。
    李少卿很少打草稿,她的计划通常是深思熟虑后板上钉钉了的。既然不是特意留给他看的,那就只会是陈天然的眼线传递信息意外被他截胡。
    陈天然也不知道她的计划吗。
    那他们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他要知道,李少卿的底线会是哪里,自己能试探的时间有多少。
    据说长平李家少主李姜和将入温都。
    “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才这么点高,话都不会说。大师姐很喜欢她,爱不释手的。连琼觉得自己要失宠了,还闹了好一阵心。”连璞说,“师姐还骗他李姜和是师父恩师姜光济大儒的孩子,让连璞叫师叔,”
    “她确实是。”
    “师祖不是早就仙去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这个问题实在困扰了连璞十余年。一开始只是好奇,心思不正后便是如鲠在喉的介怀。李姜和的眉眼越长越像李少卿。
    昔日,被认为是唯一能重振旗鼓、收复失地的镇国大将军陈诚,被以莫须有的叛国罪被处决。因此而对先朝绝望的人不在少数,姜光济悲痛自戕后,少数人也跟随他而去了,更多的是干脆叛离。
    陈天然能走到今日,没少依靠父亲陈诚的威名。当初李少卿选择与陈天然合作,不能说完全没有受到恩师的影响。
    “是孩子,不是子女。”
    姜光济只有一个儿子,姜兴邦,在李姜和出世前半年战死沙场。李少卿没有任何亲戚。李姜和的李姜,怎么看都只能来自李少卿和姜兴邦。
    算了,连璞不想知道了。
    越不想去想,越会被提醒。
    “这是哪位高士的画像?”
    陈天然准备为前朝仁人志士修传立碑,如今正在审核秘书省送来的画像。连璞却被桌上一纸泛黄的画卷吸引。
    “不愧是姜光济的徒孙。”陈天然笑道,“这是姜光济先生独子姜兴邦的画像。”
    “姜兴邦曾是我父亲的副将,也做过我的启蒙先生。他为人侠肝义胆宅心仁厚,长得丰神俊朗龙眉凤目,身死后,温都上下无不扼腕。”陈天然拂手,示意其余人退下,他拿起那纸画卷,“这张不是出自别人,是出自我长姐之手。那时像她一样痴恋他的可不少。”
    “这么算来。”陈天然看着身边的连璞,“你我还算半个表师兄弟。”
    “陛下折煞微臣。”
    “与姜光济先生打过照面的都已仙去,只好以姜兴邦为底了。”
    所谓的纪念,不过是表姿态、另做文章。姜光济本人没那么重要,显示旧朝腐朽无能新朝高尚优越才重要。没必要为画像去找李少卿。
    李姜和那些不像李少卿的点滴,居然都能在这张画上找到原本。
    “若姜兴邦没死,他与贺修宁怕是很聊得来。”陈天然状似无意地感慨,“姜光济先生的后人还真是相似。有时愣神,还会把贺修宁错认。”
    连璞看着那张画像,应付地说了些字。心思明显远了。
    “我一见到李少卿,就知道是她,和姜兴邦说得一模一样。香培玉篆,荣光脱俗。华骨端凝却慈眉善目。像神像,分不清年龄。看上去年纪轻轻,眼神却深重。”
    陈天然感慨后便不再提,将画卷收起,与连璞谈起叫他来的真正目的—南国和东越的边防。
    历史总会沦为故事,成为执笔人的武器。天下定,只是旧新朝斗争的落幕,李陈斗争的序幕。陈天然要文臣在旧朝的坟头立起他陈氏江山的丰碑,李少卿所求的完全不同。
    若连璞没有反,这一切本来都该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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