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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生春日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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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悲后的情绪是极度的麻木不仁, 陈盐缓缓蜷起双腿,拥着被子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随后轻轻打开了手机的翻盖。
    从缝隙里掉出来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 只有一寸左右的大小,上面的面孔陈盐认识, 是她的妈妈。
    她长摁开机键, 手机刚被充过电,电量还很充足。
    因为是老式的小灵通,拥有的功能很少。陈盐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陈锋留下的那?几个画质模糊的视频和一条存在草稿箱里发不出的短信。
    他大概原本是想录制一条视频,但因为被屡次打断重新录制了很多次, 镜头对准了那?张充满局促的脸,又很快偏移开。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却让陈盐一眼看清了他置身的环境, 被无?穷无?尽包围的海和暴晒的烈日。
    陈锋被晒得?脱了皮,两鬓都微微发白, 黝黑的脸上充满了和豹子一般的警惕和谨慎。
    陈盐细白的指尖落在那?张定格的脸上, 死死地咬住下唇, 不让眼眶里晃着的泪水倾泻。
    她用衣袖胡乱拭了下泪。又点开那?条短信。
    ……
    【未发送草稿】
    收件人:囡囡
    正文:
    我的宝贝女儿, 从你刚学会说话开始, 周围就有许多朋友说,我们父女俩的性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不太会说话,除了小时候外,平常很少会用这样肉麻的方式互称。
    但是我想到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够以这种?形式叫你,忽然?觉得?怎么?叫都叫不腻了。
    我曾在夜里无?数次辗转反省,我是否是一名足够合格的父亲。在照顾你这一方面,我显然?做得?很不好,不仅如此,在阿柔去世后,我一度变得?很消沉,甚至有时候还需稚嫩的你反过来来照顾我。
    我很抱歉囡囡,不过我也从未后悔踏上继续缉毒这条路。我有英雄梦,可?以随时流血牺牲,可?阿柔是无?辜的,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这次我愿意用生命的代价来交换,替她报仇安息。
    对了,你月考第一上台发言的时候,爸爸也偷偷来了。你很优秀,爸爸从心?底发自内心?为你骄傲。
    下次见面,也许爸爸会变得?很狼狈。
    就当是我们父女之间保留一点神秘感,到时候记得?不要掀开布偷看爸爸,好吗?
    ……
    看完这封信,陈盐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退回到相?册里那?几段只有几秒中的视频。
    她的手指飞速下滑,翻到了最下方一个15年的视频。
    视频的画面是一个小小的操场讲台,因为隔得?太远,讲台上穿校服的人影显得?十分?模糊。
    即使是这样,陈盐也一眼认出,那?是握着话筒代表发言的自己?。
    依稀记得?那?个冬天格外冷,她拿着演讲稿的指关节被冻得?通红,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呵出白气。
    也许是当时翻了围墙偷偷藏在人群最后的陈锋还不太习惯操作自己?的手机,将拍照键误点成了摄像键,明亮的闪光灯在乌泱泱中一闪而过。
    低头念稿的陈盐被吸引着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一眼划出生死线,竟成了永远的决别。
    她在屏幕这端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食指指节,通红的眼眶蓄了雨,也不让哭声?流露。
    心?底有什么?东西跟着父亲牺牲悄然?发生更改,眼底褪掉懦弱犹豫,褪掉无?助茫然?,逐渐变得?坚定而清晰。
    ……
    陈锋的丧事是谢家一手派人操办的,缉毒警若有遗属,不能刻碑留名祭奠。
    他们家本来就没什么?亲戚来往,大多是陈锋之前在警局的同事,葬礼办得?简简单单,也没出席几个人。
    陈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耳后别着一朵素白的花,及肩的发丝在风里飘荡。
    全场的警察肃穆敬礼送别,注视着属于陈锋的“871201”警号被永久封存。
    仪式进行?到一半,陈盐转过身,忍不住偷偷跑了出去。
    就在她靠墙仰头努力想止住自己?的眼泪时,一张干净的纸巾被送到她的跟前。
    陈盐看到来人,连忙不好意思?地接过,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安伯伯。”
    安庆年是陈锋曾经的顶头上司,也是现在嘉城警察局的局长,当年对陈锋很是器重,可?以说是他将陈锋一手提拔。
    得?意门生因公殉职,安庆年心?底的悲痛不比陈盐要少,他摘下警帽,深深地冲她点头:“节哀。”
    “这几年给你打的钱,够用吗?”
    陈盐哭得?脑袋迟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账户,是您……”
    安庆年摆了摆手,花白的发显得?脸上皱纹更深:“我马上要退休了,孩子都在国外,独立极了,用不着帮衬。平时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少,这点钱不算什么?。”
    “你爸还在我手底下时,就总夸你学习成绩好,炫耀得?我耳根子都要起茧了。他说你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以后一定能上个名牌大学,安心?念书?,有机会还能出国留学。”
    陈盐听着,唇线紧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往外冒的冲动。
    “那?时我和他吹胡子瞪眼睛,训斥他‘这样的家庭是什么?意思?’。是我的错。当时他因为小柔的去世,整个人十分?消沉,一头热说不想继续当警察了,是我一直规劝他,想要他回来。”
    说到这里,安庆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又苍老了一些:“如果当初我没有开口,也没有同意他归队就好了。也许他现在还能够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交到陈盐的手中:“这是我一直替他保管着的工资卡,里面还有国家拨给烈士遗孤的一笔抚恤金,里面的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支撑你念完大学了。”
    “马上就要高考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想要考哪所学校?”
    “听你爸说你数学成绩很好,以后去京大?”
    陈盐的思?绪随着这句话缓缓倒退,倒回了填学校里发的调查问卷的时候。
    一旁的向十鸢在卷子上神秘地勾勾画画,最后珍而重之地在理想大学那?一栏填上了上誉大学。
    写完后,她舒了一大口气,像是终于做完了某项心?理斗争,目光自然?地偏移到陈盐这头:“盐盐,你的成绩这么?好,以后想上什么?大学?北崇还是南清?”
    陈盐都摇头否认了。
    “我知?道了,你是谢家的资助生,数学成绩又这么?好,肯定要继续读数学。就去京大吧,那?可?是我的理想大学。”
    “既然?是理想大学,为什么?不填进问卷,而是写了个上誉啊?”陈盐故意打趣她,追问得?向十鸢红着脸,反应极大地甩了笔,借口上厕所,同手同脚地逃走了。
    而在她走后,陈盐缓缓松开了覆在纸面上的手,淡淡地看着上头用水性笔填上的娟秀字迹,是与?所有猜想相?悖的答案。
    “我考国安,”陈盐面容文弱,看上去柔软可?欺,但望向安庆年的目光却正直刚毅,嗓音坚定有力,“我以后想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
    陈锋的去世对于陈盐来说打击并不算小,回去之后,她明显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贝莉和向十鸢还是偶尔会来找她聊天,但她也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们笑闹,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淡笑。
    唯一一点有所改变的是,陈盐的饭量终于比之前要大了些许,经常早起绕着公馆小跑锻炼。
    之前她午餐顶多吃下保温罐一半的饭量,现在终于能成功吃完一整份,身上和手臂也长了点肉,整个人气色也好了,摸着终于没那?么?瘦。
    谢珩州尽管明面上没说什么?,眼中却昭然?透出几分?欣慰。每次和祝晗日去便利店买东西,恨不得?将整个货架上的甜点零食给她捎来。
    幸亏陈盐提前申明了自己?只吃正餐,即便是这样,桌肚里一些巧克力和水果也从未间断过。
    秋去冬来,窗外的香樟掉完了最后一片打旋枯叶,临京迈入冬天的领域。接连好几日,气温都低至零下,就连管道都结了层冰霜。
    北沂今年的寒假放得?早,卷子却发了许多,学生们哀声?叹气的,苦笑着自嘲放假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写作业。
    谢珩州和祝晗日出去打篮球了,陈盐将他桌上凌乱堆着的卷子一张张理好,用订书?机装订整齐。
    在这期间,又有一份出自女生手笔的礼物被人转交到他的座位。
    陈盐佯装不在意垂眸掠过一眼,动作轻滞,下一秒将卷子摆到了对侧位置。
    “怎么?感觉最近送情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向十鸢嘟囔一声?,“难不成是看学长高三,马上就要毕业,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吗?”
    “也不知?道今年临京什么?时候会下雪,”贝莉撑着脑袋和向十鸢并肩坐着,“对了盐盐,你老家那?边沿海,应该很少会下雪吧。”
    “岂止是很少,”陈盐撇了下唇,“哪怕整个省份都下雪,我们嘉城也依然?要做被开除雪籍的那?一个。”
    “那?正好,”向十鸢乐呵呵的,“临京每年都下雪,下得?可?大了。”
    “到时候我们除夕约好一起出来跨年怎么?样?我都好久没赏雪看烟花了。”
    “我同意!”贝莉伸出手心?赞成,“盐盐呢?”
    “我也同意,”陈盐击向贝莉的掌心?,一本正经道,“无?下雪,不冬天!”
    “有品位,”向十鸢冲着她们俩笑,“我把祝晗日和柯临叫来一块,其他人你们要带自己?开口,可?别说我没邀请过他们啊。”
    “特别是你,贝贝,”她语重心?长地戳额头叮咛,“如果那?天我看不到温邵的话,说明你还不够努力啊。”
    贝莉傻乎笑着敬礼:“明白!一定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
    陈盐望着两人,捧着热水杯子跟着笑,耳边忽然?擦过一道声?音:“谢珩州又进球了!”
    班里好几个人都从窗边探头出去看,吆喝叫好。
    陈盐位置就在窗户边上,视野很好,看外面只需要抬起头。
    她侧目,在此刻望向正在篮球场游刃有余进攻的谢珩州。
    很多年后,这一个冬日安稳的傍晚总是偷偷潜伏进入陈盐睡梦。
    当时谁也不知?道,时间刻度早已称量好青春的游码。
    长大也是人必经的溃烂。*
    第33章
    除夕那?天, 陈盐和胡姨一起出门去商场买了点颇具年味的挂饰装扮家?里。
    原本黑白灰装修基调的别墅,贴上?喜气洋洋的窗花对联,立刻就变得没那?么空寂了。
    午饭按照往年的习俗来说要包饺子吃, 胡姨剁了馅后还要继续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于是陈盐自告奋勇地提出可以来厨房帮忙。
    很早之前她就和一个邻居奶奶学过饺子的包法, 做起这些活来也得心应手。
    包到一半, 谢珩州忽然从门口懒洋洋地走进来。
    “累不累?教我,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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